古风|糖衣
塞外多苦寒,将军年方十九,已是跟着老帅征战三年。
那时大衍国盛,将军怒马鲜衣,横刀斩尽胡掳首,意气风发。
老帅庇护下,战无一败,屡立战功。
班师回朝之日,国君大悦,于九门外摆千桌酒,封万户侯,衍都上下同喜。众将士大醉三天,百姓穿插席间,添衣送酒,军民打成一片。
有一少女方及笄,翠衣白裙,怯怯躲于华柱后,目不转睛。少年将军酒意朦胧,起身时向前跌倒,少女这才忙上前扶住。
少年将军鼻息略微粗重,少女心头却是一阵萌动。
“我还没醉……”跌倒时他醒了一半,慌忙起身,耳根羞的微微发红。慌乱中抬眼,正对上少女如水清眸。
衍都灯火通明,深秋湖畔夜风拂动,身旁的莺歌燕舞如远方的流星。
惊鸿一瞥注定终生。少女面颊泛红,眉间一抹灵秀,将军看的呆了。
一切宛如一场梦,将军高头大马再次出征,手心却多了一分牵挂。
那夜,将军解下随身匕首欲赠,抬眼间面前已空留夜风。待长叹黄粱一梦,却发现手心多了一团硬物,是大街小巷寻常可见的糖衣,里面包了一块小小的木牌,上面刻着两个小字,“十五”。
百姓欢送,将军捏着糖衣木牌,面庞欢喜,心中惦念翠衣清眸。十五,是生辰还是小名?
三年又三年,少年将军早已身经百战,成为一方主将。糖衣也褪了颜色,木牌在掌心磨砂的光亮。
待到卸甲之日,定娶佳人归,那是酒醉时许下的诺言。
关外风云变幻,大衍一夕落败。主帅被俘,塞北驻军大退三百里,与衍都仅隔一城。举国皆慌,国君震怒,连杀数十将。将军不顾伤重,咬牙请命,誓死退敌。
战事吃紧,临行前没有践行酒,也没有送别眼眸。匆匆而来,复匆匆而去。
少女在九门外等候三日,终未换来一次擦肩。
塞北常年征战,关外尸横遍野,而江南诸部早已将养多年。此番时机成熟,竟连破十五城,直逼大衍心脏,衍都腹背受敌。
朝中大乱,北疆胡人借机反扑,塞北驻军不得已退居九门外,拼死护卫皇城。
昔日九门前摆千桌酒,今日却滚落万颗头。
将军已多日未合眼,他不敢伸手摸腰间的物事,眼前残肢断臂填满护城河,手下诸将十人出一人归,人越来越少。
黎明将至,皇城内送出议和书,敌军稍歇。
将军瞪着红肿的双目,困意上涌。走上街道,生还者寥寥。走过那日庆功酒上湖畔一角,少女仿佛还躲在柱后,然华柱已断裂,瓦片早焦黑。
谁料那年匆匆一眼,竟是永别。地上每个少女,都像是她,刻着十五的木牌在掌心攥出了血。
多年征战的疲惫借着几日的不眠不休爬上心头,国已破,家不再。转身背向华柱,战争还未结束,他该回去了。
“将军小心!”是她在呼喊吗?时间仿佛变得很慢,将军脑子里空了。
迟钝转身,像美酒上头。时机成熟,埋伏的刀手悄然出击。
回首间,少女似乎仍是翠衣白裙,怯怯站在华柱之后,身后长刀所向,将军却已身首分离。
糖衣包裹木牌咕碌碌滚了几圈,落入湖中,泛了几个涟漪,遂再也不见。
旭日东升,衍都染血,一切不过是南柯一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