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夜酒

1.

除夕夜，火炉烧得旺旺的，屋子里漂浮着点点火星，把那张脸照得通红——他又在一个人喝夜酒。

屋内人很多，低头刷着手机屏幕。屋外，小孩子的打闹声和鞭炮声交杂在一起，他把电视声调得很大，酒杯抬起，又落下。

是酒太凉了了罢，他身旁的空气冷极了，我不敢说话。未几，他唤着我的小名，说道：“看看现在这些电视节目，我都不认识这些歌星了。”我笑着，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气氛再次沉默下来。

他起身睡去了，今夜没有喝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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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这几年，外公有了喝夜酒的习惯。

过去，一大家人聚在一起的时候，他高兴，也会喝些小酒。没几杯就醉了，便开始说些胡话。不是提着大嗓门唱些听不懂的歌，就是拉着我问我考了多少分要我发誓好好学习报效祖国……这个家里他最大，没有人敢为我说话。父亲在一旁斟酒，母亲去添几个小菜，舅舅舅妈表弟表妹围坐在一旁乐呵呵地看我“智斗外公”。年轻时，外公是话剧团的演员，有着一副天生的大嗓门。突然，他揪着我的耳朵，扯起嗓门说道：“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你就知道玩……”，我身子一蹲，便从人群中溜走。

“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 他最爱在我身旁念叨这句话。

也是断断续续听母亲说起：外公进入话剧团没多久，就因为出身不好被赶出去。作为一家的长子，父亲去世没多久，家里还有母亲和几个嗷嗷待哺的弟弟妹妹，他无奈之下操起了木匠的营生，养活一家老小。我定是不能理解外公当时的苦痛。只是发现，外公每当醉时，他就会唱歌。眼角泛着泪，凑近了才能发现。原来啊——也只有醉时，他才唱歌。

后来，外公突然不唱歌了。他醉了，只会哭。

那年，大舅舅生了重病，大舅妈出去打工挣医疗费，家里突然变得冷清。过了两年，小舅舅去世了，白发人送黑发人。这两年，又因为钱财，家人之间变得疏离。

他又喝酒，喝醉了，他就大哭，他就大骂，像个小孩子一样。我们都知道他心里的苦，我们安慰，可是没用，只能是随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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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苦难、悲伤……哪怕遭遇了再多的不幸，生活始终要回归平静。

那个除夕，大舅舅盖新房，外公住上了他亲自设计的大房子，雕花刻字，又耍起了他当年的技艺，前前后后忙活了大半年。我们一家都去大舅舅家陪外公过个团圆年，贴春联，包饺子——尽管腿脚不好，他争着抢着干活。舅舅平时都在外打工，家人一年团聚一次，他享受着儿女带给他的这份忙碌。

当白天的忙碌和嘈杂褪去，不幸的记忆总是要在夜晚一次次地刺痛忘却了它的人们。

他把未喝完的酒放进橱窗里，起身走了。我想拦住，母亲说，睡了也好，可能外公是白天忙累了。可惜那天晚上，窗外的烟花特别绚烂，我却没有让外公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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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年初，舅舅出去打工，外公不得不一个人生活。

母亲让他跟我们住，可是老人执拗，说放不下自己家里的鸡鸭老友们。新房子里空荡荡的，他一个人做菜一个人吃，偶尔做些木匠活儿打发时间，操心着儿女的事却从来不操心自己。

每次我去看他，便是老人最开心的时候。暑假时陪他住了一阵，走时，他坚持要送我上车。他有严重的腰间盘突出，只能勉强弓着背往前走，走几步，休息一会，走几步，休息一会。每当我放慢脚步等他，老人就倔强地咬咬牙继续往前。那段路不算长，我陪着他整整走了半个多小时。

这些年，我看着外公经历了很多事，那时我还是个小孩子，现在我一点点长大。我嘴笨，不会说讨老人开心的话，我阅历不深，更是不知道怎么安慰老人，我甚至不会表达感情——我能做的，只有陪伴。有时候，只想让他知道，家人一直都在。

最近，他很少喝酒了，也不再借着酒劲去发泄情绪，有些话别人不懂，他更不愿说。外公生日，母亲把他接到我们家庆生，以前十几口的大家庭，来来去去，虽然人变得少了，但我们却加更珍惜彼此。

有些话，家人之间不会说，有些东西，哪怕是家人也不会懂，可是为了彼此，有了彼此，我们知道创伤无法愈合，也有勇气一同继续走下去——家人便是这样的存在。

2017.10.27

小培砸

重阳节快到了

希望大家多多关心老人们

祝外公身体健康！生日快乐！家人一直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