委屈江湖

——金庸《笑傲江湖》

金庸的小说一直在被不同风格的导演和编剧改编成各种影视作品，但我一直没有看过。我年少的时光被日本动画片牢牢占据，所以到后来各种启蒙读物都和其中宣扬的核心概念“羁绊”相关。日本人对情感的细微处把握地格外精准，独自一人时，一花一草亦可以勾起内心的愁思，那就更别提人和人之间的纠葛了。《步步惊心》当年大红，也不外乎女主角多方牵绊，活在众人的恩情和眷顾里，让人唏嘘，最后为了还人情债而油尽灯枯也是熬心熬力的必然结果。

《笑傲江湖》也是一样，尽管标题看起来又笑又傲的，归根到底跟这俩字一点关系都没有。令狐冲无父无母，从小就怀着一颗感恩的心幸福快乐地长大，估计人生就两个愿望，第一，娶小师妹岳灵珊为妻（和师父师母一样）；第二，为了报答岳不群夫妇、光大华山门楣。由此可见，他的整个人生自从被岳不群收养之后，全部被岳家的幸福牵扯住，估计唯一容忍自己放纵的就是喝酒这个不良嗜好了。这个人的三观就奠基在“有恩报恩”这四个字上。再加上岳不群“君子剑”威名在前，令狐冲身为华山派大弟子，在道德行为举止方面，都是竭力向岳不群这个“君子”靠拢，长大之后成为了一个格外自律的铁血真汉子。后来魔教任大小姐看中他，也是他本人的高风亮节和一往情深。

所以到后来风清扬授剑、被各派江湖人士奉为座上宾、乃至一不小心习得了逆天内功吸星大法和少林寺高层机密内功易筋经……所有这些江湖人士求之不得的宝贵机会都是令狐冲所不想的，某种程度上成为了他的负累。尽管最后他成了一代高手，年经轻轻连武当掌门冲虚道长都甘拜下风，那又怎样？失去了岳家的认可，他几乎毛都不算。他位列恒山掌门之后面对岳不群的斥责还是眼泪哗哗往下掉，师娘对他和颜悦色一点就立刻心满意足，看见小师妹皱一皱眉就自己往剑底下跑，任剑刺伤了自己好哄小师妹开心。他后来和任盈盈在一起，也很大程度上是被任盈盈感动。毕竟舍身去少林寺求方证大师救自己的心上人（毕竟还不求回报）不是人人都做得出来的。尤其在被华山派抛弃之后，令狐冲是感激任盈盈对他的一片情意的。而且由于任盈盈的身份，早期令狐冲对任大小姐是尊敬和惧意是占了上风的，连岳不群都看得出来。

我在看这书的时候十分可怜令狐冲的遭遇，尽管最后有了任盈盈这样的美人相伴，但人生终究缺憾。如果岳不群真是个君子，林平之和小师妹幸福，任我行不那么野心勃勃，也许他可以放下一切，安心和任盈盈隐居江湖。可惜过去一切都是空，不仅师父是个毒辣的渣渣，连师兄弟之间都遭暗算，小师妹和林平之一场爱恋也被证明是精心安排的结果。令狐冲肯定不明白为什么小师妹被林平之杀害之后还替他辩白甚至唱起了曾经二人的定情曲……多么好理解的场景啊。以岳灵珊的天真幼稚根本无法接受华山派如此结局，终日夹在小人父亲和扭曲丈夫之间，不若早死早超生。

令狐冲最后的岁月静好也跟开了挂一样。如果当初任我行没有突然死亡，整件事几乎是难以善了。他在正邪之间，一直无法寻求到最合适的办法来解决，只求一死方休。当日武当少林高手齐聚恒山，想设套让任我行钻。令狐冲想也不想就说不肯去骗任我行。他由始至终都怀着当初自己感恩的心意去面对任我行和向问天，也不肯抛弃正派那些无辜的门人。所幸，最后任我行那个大魔头突发性死亡，由任盈盈接替教主之位，正邪两派议和，这事儿才算结束。

我们畅想那个江湖的时候，想到的都是江湖儿女快意恩仇，刀光剑影，执剑走天涯，哪像到背后也有这样的委曲求全。令狐冲其人性格放荡不羁，可惜被岳不群调教的高风亮节，就连受了采花大盗田伯光一刀不伤的恩情，都肯冒着让师父责骂的风险去放他一条生路，可见其人一身正气。任盈盈也是千古难得一见的红颜知己，喜欢他，而不是占有他，一直尊重他。他心心念念小师妹，她就助他去救小师妹，岳灵珊惨死之后还精心为她堆了个坟，他不愿加入魔教，她也不逼迫。这样不咸不淡举案齐眉的剧情难怪让口味独特的于麻麻觉得不满意，每个人都那么心地善良替他人着想多没意思？所以干脆搞出了一个真正快意恩仇的东方不败，在一群善人中间做恶人，最后却在一群善人变恶人之后自己又变善人。这样的攻受俱全的雌雄同体在当下的语境里怎么可能不火？可惜古风尽失，全然不是曾经的江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