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里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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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有个心愿,回老家去老家的胡家垭走一走 、看一看。那里一草一木、一花一景,一事一物都让我难以割舍。
那是今年清明节放假,我回老家插清。吃罢午饭我跟哥哥、弟弟和弟媳商量,想去胡家垭走走,他们欣然同意,我喜不自禁。
我们沿着门前小路徒步前行。一路上,太阳暖和,空气清新,心情自然愉悦。走不远的小路下方,是几十亩的平坦旱地,那是我们埫里六户人家的土地。且都是大户人家。每家都是十几口人。印象中,谷雨过后开始播种苞谷(玉米)。那时家家户户养有耕牛,犁地不用找别人借,播种不用请工。耕田的、丢粪的、丢苞谷籽的,以及紧跟丢苞谷籽后面敲土疙瘩的,浩浩荡荡齐上阵。紧锣密鼓,牛的哞哞声,大人们的吆喝声,小孩们的嘻笑声,山上的蝉鸣声,此起彼伏,一派热火朝天的繁忙景象在埫里全面铺展开来。两三天功夫,便把自家田地种好。
大人们该出去谋副业的谋副业,小孩们该上学的上学,留家里的该干嘛的干嘛,各司其职。
岁月无声,总是匆匆从指缝间溜走。一晃,我们屋场的孩子们都陆续长大,有的读书远离家乡在外工作定居,有的外出务工赚钱了全家移居,又有的出去谋生过年才回家一次。主要是我们住的地方路不通,信息闭塞,种的农作物不能变钱。闭塞的交通不仅拘牢了人们的足迹,也盘踞了人们的思想,年轻人走出去就不想再回来。家里留下的不是老就是病,或是小。土地大都荒着。每每回家看一眼,有种莫名的悲恸,深切感受到乡亲们所经历的痛苦和无奈。
曾经羡慕城市生活的邻居,他们父子俩外出务工多年,积攒了些钱,一直萌发想到城里买房的念头。就在近几年,他们过年回家看到家乡从行走的路,到居住的房屋,都在变化,于是决定在老家盖房子。当然他的父母是求之不得。这次我们回家,见他们终于行动。把居住多年的土怌房拆掉。房子地基已平整好。大车正在卸水泥卸砖,一派喜气洋洋的景象。走近邻居周家,堂哥家,他们通过精准扶贫旧房改造,土怌房焕然一新。屋里水泥地面亮洒,墙面洁白,感觉屋里摆放的农具都显高贵了,人也精神倍增。尤其堂哥门前栽种的一棵棵野生植物,吸引了我眼球。听侄子说,他从深山老林里挖回来栽培的,说城里人特别喜欢。去年就赚了2000块钱。今年开春,他进山上又寻了不少。他掩饰不住内心喜悦,边说边用手抚摸绽放的花骨朵。
走过埫田,弟弟望着路边草丛说,这里以前有很多地爬果啊,咋看不到了。是啊,我也记得。我低头边寻找边说。地爬果茎叶都扒在地上,小时候寻猪草,看到地爬果成熟了,拽一把青草擦擦就吃,酸甜可口。
我蹲下身子仔细看,扒开草丛找,草丛露出很小很小的绿叶。这是不是地爬果的叶子呢?惭愧,我只记得地爬果长的模样,竟忘了它生长期和成熟期。
昔日这里的小路,以前是大路。村里年轻人打山货的、打猎的、砍柴的、放牲口的来来往往,川流不息。今日行走路越来越窄,脚边的石头果和杂草,稍不注意会崴脚。头上遮挡的枯树枝,不时要用手理一下。沿路树林里横七竖八的枯树木多得不得了。小时候,想捡干柴得走好几里路。而今家家户户都用温室火炉取暖,节能灶做饭。省柴省时,又环保的农家生活,令人羡慕。我捡起两根干柴棒,爱不释手。
我们边走边看,不知不觉走到胡家垭。
无数次梦里我来到这里,今日,在这春暖花开时,又回到这里,心情无比激动。这里的山,这里的每条小路,都与我息息相连。我站在石墩上,伸开双臂,大声喊,我回来啦,我终于回来啦。如同见到久别的亲人,有着一种巨大的亲切感。瞬间,泪花闪烁。垭子口附近有很多石墩,儿时打山货累了,砍柴累了,是我常坐下歇脚的地方。那个时候走到垭子口,放眼眺望,视野开阔。连绵起伏的群山,尽收眼底,非常壮观。低头俯视,面前是低矮的杂草灌木丛,仰头,能看到远处山岭上住的另个村的几户人家,以及成片成片的黄土地。那地方是江池村。看似近,却要走3个多小时。我大姑就嫁在那边。顺着胡家垭中间一条陡峭的羊肠下坡石板路,一直下到河谷。那地方叫“天九子河”。
从河谷绕左边贴着悬岩一条狭窄小道,再往前走半里路,那地方是我家当年在生活极其揭据时,为生计所迫,父亲厚着脸皮找到江池村当支书的一个亲戚要了一块山烧木炭。父亲跟他磨破嘴皮子,他勉强答应。因离家很远,父亲和哥哥们中午不回家吃饭。母亲做好饭菜装篮子里,我和姐姐送到山谷里。可烧炭的光景并不长,亲戚只准我们烧1个月,父亲为多攒点钱给大哥二哥盖新房,结果多烧两天,亲戚硬是把窑洞砸个稀巴烂。父亲忧心忡忡,闷家里多天不说话。生活的重担让父亲操碎了心,受尽了苦,我看在眼里,记在心里。至今想起,依然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顺着木桥走半里的上坡路,是一座悬崖峭壁的大山。山岭中间是通往江池村唯一的路。路窄山陡。小时候我去过一次大姑家,那时大姑已病故。当走到半山腰,还得依靠手扶石头或树木或拐杖。仰头,发现自己的鼻子就贴近石头上了,还不敢回头看,甚至有些发晕。走个来回,腿像灌了铅,不听使唤。那边住的几户人家,包括我大姑的子孙们上街赶集都特别艰难。为不影响农活,他们往往在鸡叫头遍就长途跋涉,翻山越岭,在从我们门前经过,到街上赶集。来回要一天的功夫。累了到我们门前场子歇脚,口渴了到我们屋里或者邻居屋里喝口凉水,下雨没带斗笠和蓑衣到屋檐下躲雨。
细心的母亲出门干活是从不锁大门的,她说,给过路人留个方便。由于山高路险,常有野物出没,那里的小孩上学是不敢单独行动的,要么大人接送,要么把小孩寄养到亲戚家。虽生活条件极其艰难,但他们依然保持着从未变迁的故土情愫,日出日作,日落日息,艰辛劳作、踏实生活。
不知哪一年,我们村的另个地方修公路,后来一直延伸到江池村。打那后,他们上街赶集不再从我们门前经过了。家家户户自制了木板车,喂养了驴子和马。用驴子和马拉木炭拉木料拉粮食拉山货上街卖,再买东西拉回家。小孩们上学再不用大人送了。那里的人们勤劳善良淳朴,利用当地丰厚的山田资源,发展香菇木耳,后来种植大面积的烟叶、土豆和药材等农作物。坐屋里一个电话,等货车老板前去收购。
家家户户从木板车到拖拉机,再到摩托车,至后来的农用车。昔日极其贫穷落后小村庄,生活从无到有,从贫到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今日,我们站在这里,眼前被一棵棵高大挺拔,密密麻麻的树木遮挡了视线。山上草木茂密,藤蔓丛生,根本看不到江池村居住的几户人家和山田了。如今国家政策好,那里留下来生活的人们一定过得很幸福了,我在心里默默祈祷。朝左边小路,翻过一座小山就是桦密湾。那里曾是我们村,大集体时开垦的荒地。听哥哥说生产队开荒种地没几年,全部荒掉。
待我有记忆,这里已成我们屋场娃娃们放牛放羊的场所。清晨我们把牛羊赶到桦密湾,牛羊一头扎进山坳里吃草,如同婴儿依喂母亲温暖怀抱。我们就在附近捡干柴,捡好干柴,砍一根树藤子捆紧,扛到路边。仰头看山尖上太阳未下山,又马不停蹄跑到山上寻找野果子吃,寻找山货。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快活至极。
我们准备绕小路往前走,近距离看看桦密湾。由于那边是阴坡。老家刚下雨,小路泥泞。我们只好绕右边小路也能看到桦密湾。沿着小路往前走再走。眼前同样是密密麻麻高耸的树木。还好,我使劲睁大眼睛,穿过树缝,我看到桦密湾山坳里盛开的一树树花儿,灿若云霞。那是桃花还是杏花呢?我左手扶着一棵大树,歪着身子,望着桦密湾山坳一树树花儿,驻足很久,心不由温柔一动,似曾相识,那是我儿时放牛摘果实吃的那棵树么?荒地会不会还生长着很多野韭菜,白蒿呢,那个提着篮子乐此不疲挖野韭菜的小姑娘,又为了买一双鞋子,在桦密湾一个沟壑采摘野菇时,好险掉进悬崖的小姑娘,她已不再年轻。
倏忽间,一丝淡淡的伤感从心底慢慢升起,眼睛骤然湿热模糊。一切仿佛去年、前年的样子,而看花的人却再也回不到从前了,回不到过去的样子了。
我的血是山上那个草地蓄养出来的,我有力气走路,有力气看见灵魂的时刻,我感到亲切与温暖,感到安详与宁静。
再往前走一里路,就是铁虎包。铁虎包是另个村的山林(西山村)。记忆里,以前他们生产队也开荒种地了,后来荒地全部栽了松树苗。为松树苗能成活,他们在平坦处搭建一个木草屋,专请一位六十多岁老人看守。
我们翻过一个小山冈又一个小山冈,终于到了。非常震惊,当年幼小的松树苗,呈现眼前的是一棵棵高大挺拔的松树。还有更粗的几棵松树被锯掉,树根鲜活,可能派上用场。树枝茂密,遮天避日,偶有阳光自枝间漏下,映照在地面,平添了一份幽静。它们在这幽静的大山里默默生长,默默奉献。
往日站在这边山岗上,也能看到山那边住的人家。可现在同样被高大的树木遮挡。以前这里有几条小路能走回家,而今不复存在。我们穿梭松树林,驻足、抬头、定睛,凝视着这里的一草一木、一山一石,它们都“诉说”着历史与传说,我呆呆地凝视眼前的一切一切,感叹岁月流逝,心里涌起莫名的感动和惆怅。我们边走边看,思绪飞扬,感慨万千,说不出是喜还是忧。
“走啊,时间不早了,明年回来再看。”哥哥说。我们带着纷纷思绪和眷恋,恋恋不舍离开故乡的胡家垭,离开我热恋的故土。一路上,一栋栋新颖别致的小洋楼映入眼帘,几许感慨,几许惆怅,几许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