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朋友

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晶晶姐，你说的地上的星星在哪里啊？”小毛跟在郎晶晶身后。“就在前边了，你看，看见了吗？”晶晶指着前方对小毛说。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前面是一条小河，河水南北向流经这片树林，一层月光洒在河面上，清澈见底。河岸两侧长满了繁茂的花草和各式灌木，空气中弥漫着多种花香，深吸一口浓郁芬芳，沁人肺腑。只见花花草草附近围绕着点点光亮，有的在低空中漂浮，有的停在花瓣、草叶上。那是晶晶夏季最爱的景致，萤火虫一闪一闪地彼此交互着，似乎在和天上忽闪忽闪的繁星遥相呼应。小毛以前从没进入过这片白杨林，不知道其中还有如此美妙的存在，他想捕捉几只给家人带回去，可是脚步上前双手还未到，萤火虫就闻声飞远了。

小毛，郎晶晶今天新交的朋友，暑假过后就要读6年级了。他长得十分可爱，一副憨态可掬、天真烂漫的模样，不胜讨人喜爱。肥嘟嘟的小脸细嫩得一掐就要出水似的，浓眉毛高鼻梁，粉红双颊鼓鼓的，一双大眼睛透着清澈水润。

郎晶晶，今年也十几岁了，比小毛稍大一些。别看年纪不大，但她已经独立生活。一个人住在镇子西边的林中小屋，晶晶的父母很久之前就走了。那是一场悲惨的事故，父母为了保护晶晶不受仇人的伤害，将她藏在一处隐蔽之所，才使她逃过一劫，流浪至此，苟活至今。和父母仅有的亲密时光，他们教会了晶晶如何甄别、处理各种食材；在每个月的那段时间里该做些什么；遇到紧急情况该怎样应对；该如何规避缺点、利用自己的优点。晶晶甚为好强，现在她已经完全可以照顾好自己了。

今晚，晶晶在附近的镇子里一边散步，一边享受这盛夏的月夜。双手抱在胸前，微微驼背，看起来有些许内向与不自信。她静静地走在旧旧的石板路上，脚步很轻，后脚跟慢慢着地，然后过渡到脚尖，没发出一点声音。晶晶感受着镇子里的幽静，这里没有一丝嘈杂的声音，可以细细聆听大自然的美妙音符。四周草丛里演奏着夏虫的合鸣，池塘里的青蛙也卖着力气，要与它们一较高下。微风掠过路旁的树梢，树叶沙沙的摇曳声在给喜鹊的啁啾伴奏，此起彼伏。晶晶缓缓地走，欣赏石板路上的团团青苔、红墙灰瓦上遍布的绿色藤曼、落在牵牛花上的蝴蝶。她看到在路上啄米的母鸡，脑袋一步一抖。晶晶曾喜欢吃鸡肉，她觉得鸡肉的味道很鲜美，但论口感，鸡腿肉要更胜鸡胸肉一筹。后来随着父母饮食口味的改变，她跟着开始吃猪肉、牛肉、还有其他肉类。时值晚餐时间，镇中家家户户窗中射出的温馨灯光，让晶晶十分向往。她非常怀念和父母一起，一家三口共享晚餐的日子，可晶晶再也无法体会那样的温暖了。在团聚的用餐时刻，假如这户人家的窗户是开着的，哪怕只露出一丝缝隙，晶晶也能偷偷地嗅到一些食物的香气，那种诱人的味道，让人垂涎欲滴。但她不能把心中所向和眼馋流露于外表，因为晶晶一个人惯了，她学会了保护自我，不想让别人看到这样的自己。

但是今天晚上，小毛看到了那样的她。晶晶经过小毛家时，他刚吃完晚饭，正要出门玩耍，推开门的霎那正好看到晶晶馋涎欲滴的样子。虽然晶晶在一瞬间就收回了她的表情，但小毛耳聪目明，他已经看到了，而且明白了晶晶的感受。小毛很善良，扭头就回到家里给晶晶拿了一块他妈妈做的肉饼出来。那块肉饼四四方方，看上去就很可口，闻着肉香馥馥。这肉，嗯，是猪肉。晶晶从小鼻子就很灵，只凭味道即可知道那是什么肉打成的馅。“你饿了吧，快吃吧。”小毛把肉饼塞到晶晶手中，肉饼还有些烫，不住地冒着热气。金黄面皮上附着一层诱人的脂膏，饼中厚厚的肉馅和着葱花，丰腴得就要溢出来了。晶晶顾不了许多，一口咬下去，酥脆的外皮伴着浓郁的肉香充斥口腔，一种生理快感直达灵台，那食物带来的幸福感有如升天之妙。郎晶晶一边咀嚼一边盯着小毛肥嘟的小脸，发现他是那么纯真可爱，圆胖的胳膊，粗壮的小腿，圆润的小肚子微微鼓起，仿若岁时年画里的娃娃一般。

“谢谢，谢谢你请我吃这个，太好吃了。”晶晶不舍地将最后一口咽下去，“我叫郎晶晶，你叫什么名字？”“我叫李毛豆，他们都叫我小毛。”小毛看晶晶正意犹未尽地吮吸着手指，不肯放过一滴油脂。“小毛你好，你今年多大了？”晶晶在破旧的衣服上擦干净手指问。“我12岁了！”小毛回道。“那你应该叫我姐姐，你愿不愿意和我交朋友？我们可以一起玩，那边林子你有没有去过，里边可好玩了！”晶晶微微激动地说。“好呀好呀！那我就叫你晶晶姐。我还没有去过那片树林呢。里边有什么好玩的？”“跟我来吧！”说完晶晶带着小毛一面跳着一面奔向了西边的树林。

镇子西边是一大片白杨林，林子北边有一小片柳树林。晶晶住在白杨树林中的一间小木屋里，木屋四壁和房顶都是用一根根白杨圆木堆砌而成，木床、餐桌、圆凳等也是就地取材，用这里的木头做了些简易的家具。原先这里的树林非常辽阔，木屋里住着一个守林的老人。早年间树越伐越少，虽然政府最终喊停了伐木工作，可林子也愈来愈小，缩到如今的寥寥几亩地。到头来也用不着有人守了，不过那位老人仍然一个人住在这里，直到上个月他遇到了流落至此的晶晶。一天清晨，他外出溜达时遇见了饿晕在林中的晶晶。老人把她带回家，拯救了晶晶一命，并将她当作亲孙女看待。但最近，附近的人们再也没有看到过那位守林人，只剩下晶晶一个人继续在这座小木屋中生活。虽然屋子年头有些久了，但只消能够遮风挡雨，她就心满意足了。

晶晶和小毛一起来到树林里，和他一起寻找夏蝉褪下的壳，和他一起玩捉迷藏，和他一起在林中探险。玩累了，他们就一起躺在林中的空地上仰望星空，繁星闪烁，一颗流星划过天际。晶晶很喜欢在这里的夜晚看星星，她总觉得晚上的天空是那么神秘，感觉那些星星有时距离自己很远，有时又很近。她曾经也和老家的朋友一起，像今天和小毛一样静静地观赏夜色美景，但他们如今都已离郎晶晶而去。朋友就这么猝然地出现了，也都悄无声息地走了。回归平静，大部分时间晶晶还是一个人，她习惯了一个人，她开始喜欢一个人生活。

林中夜晚十分寂静，可以听到夜莺的歌唱、猫头鹰的啸叫和杜鹃鸟的鸣啼。“晶晶姐，你喜欢鸟吗？”小毛闭目倾听着。“喜欢呀，这林子里有许多鸟陪着我。”晶晶告诉小毛。“我也喜欢，爷爷在家里养了很多鸟，画眉鸟、百灵鸟、金丝雀，最近又买回来一只八哥。我最喜欢教那只八哥说话了。”“我也养了两只鸟呢，两只大鸟，不过它们现在不在这林子里，但我知道它们什么时候会回来。”晶晶望了望北边的天空。

谈话间，北风吹散了一团浮云，露出了大大的、圆圆的、金黄月轮。晶晶直瞪瞪地盯着月亮，忽然肚中一阵鸣响，她感到又有些饿了，毕竟刚刚只吃了一块肉饼而已。小毛自顾自地说了几句话，可她都没有听见。晶晶很快意识到了她的失态，她努力地摇了摇头，双手狠狠地拍了拍自己的双颊。小毛说他也很喜欢这林子，喜欢林中的宁静，喜欢盛夏林中的清凉，他们决定继续起来走走。他们来到一条河边，玩赏河中倒影的月夜、追逐绕草木纷飞的萤火虫。随后继续慢慢沿着河往北走去，晶晶和他聊起她是如何一个人在这里生活，如何利用这些树木、花草、河水。小毛和她说了他在学校的经历，最有趣的课，最讨厌的老师，最喜欢的女孩子。晶晶开始向往他说的校园生活，听上去那里可以和有很多小孩子一起玩耍，她可以交到很多朋友。小毛说他喜欢晶晶这样的生活，无拘无束，自由自在的，没有父母的絮絮叨叨。闲庭信步间，她们已经到了北边的柳树林。小毛还想进去里边看看，但晶晶止住了他，“现在里面太黑了，还是明天白天再去吧。”又一阵饥饿感袭来，晶晶要回去木屋再吃点东西。“谢谢你请我吃的肉饼，我从来没吃过那么好吃的食物！不过我现在又有些饿了，想回去吃点东西。你要不要也来我家尝一尝呢，就当是我的回礼。”晶晶对小毛发出了邀请。小毛“嗯”了一声欣然接受。

沿着原路回到木屋，屋里虽然没开灯，但今日月光毫不吝啬，已经将屋内照得明亮。晶晶将他领进屋内，告诉小毛她去开灯，请他稍等片刻。但她其实并没有打算开灯，因为这时候光亮会引起别人的注意。郎晶晶背对着他，站在他背后，透过门旁的窗户看着空中一轮望月。晶晶放弃了挣扎，任由月亮摆布自己的身体。她又直勾勾地盯着那轮玉盘，直到彻底失控。她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在沸腾，感觉她的骨头在被拉长，肌肉变得肿胀，灰毫从晶晶的每一寸肌肤中奋力钻出。借着月光的投影，她看着地上自己的影子越变越大，影中她的嘴巴愈来愈长，每根手指都变成了尖锐的形状。张开大嘴，里边的獠牙在月色下显得格外的惨白，口水不住地滴到地上，浑身的灰毛都炸了起来，一条大尾巴在地面来回扫荡。小毛刚要埋怨她怎么还没有开灯，转过头就看了她的新样子，目瞪口呆，惊讶、恐惧随踵而至。晶晶伸出爪子摸了摸小毛头上的细发，看到他万分惊恐的样子，眼睛瞪得老大但还是那么水润，水聚集成泪。她听到高声尖叫，见他颤抖的双腿根本无法动弹，甚至没想起来要逃跑。就算逃跑也没关系，晶晶的父母早已将各种应对情况教给了她，她完全知道该做些什么。小毛那张可爱的小脸瞬间变成一坨拧在一起的肥肉。不过还好，他并没有叫得太久，晶晶咬得很快、很准。

打扫完毕后，晶晶留下了一些剩余的食材，把它们都扔到了北边那片柳树林里。不一会儿，不知从哪里飞来了两只大鸟，它们先在柳树林上空盘旋了片刻，随后猛扎进林中，传来阵阵啄食、撕咬的动静。晶晶早知道那两只秃鹫过不了多久就会回来。喂完了它们，她在柳树林中又堆起一个小土包，就埋在她“爷爷”的旁边。

下个月，晶晶还会像之前做过的那样，在附近的镇子里散策。她放轻脚步，悄悄地寻找下一个朋友。晶晶开始对这个镇子熟悉起来，镇子东边肉饼铺那家人还在为孩子失踪心急如焚。西边养鸡场张妈的小女儿已经7岁，东边铁匠家的双胞胎太瘦，北边杂货店的小男孩太油，还有旅店老板娘刚生的小婴儿。不过婴儿太小，还得等等。郎晶晶一边想着一路悄悄地摸了过去，她喜欢一个人独处，她也爱交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