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第一天上班
早上八点，陈可恩抱着一颗尽快还完债的心，走进一间主打海南椰子鸡的餐厅。从部长那里，他领到两套工作服。上衣，是由粗糙麻布编织而成，不容易脏。裤子，是比较廉价的西装裤。陈可恩不太能接受的是，这套衣服的颜色不仅是鲜红色，在人群中一眼就能注意到，而且衣服中间，还有一条横杠，上面写着店名《海南椰子鸡》。
不，应该说这套工作服，从头到尾他都不喜欢。他站在厕所里面，望着工作服，迟迟没有把衣服换上。坦白地说，这是他见过最难看的衣服了。像这样的衣服，以前，他一般都是用来抹脚的。一想到自己即将穿上这样衣服，走到大众面前，并且服务他们，陈可恩的脑袋瓜子里就只有一个念头在转：走走，马上走。
过去他一直以文艺青年的形象，出现在他的朋友圈。白色打底的衬衫，加上一件黑色针织衫外套，另外配上一条较为休闲的灰色裤子，是他平常的穿衣风格。如果天气比较凉，他还会给自己套上一件中长款慵懒风的针织衫外套。小卖部的老板要是见到他，都会称呼一声：文艺青年早。现在，叫他穿上这么一套难看的工作服，陈可恩怎么也说服不了自己。
他把厕所的门打开，思考了一会儿，然后又把门关上，他继续看着那套工作服。其实陈可恩很想将工作服扔下，然后转身就离开餐厅，回出租屋继续写小说。可是，一想到自己欠了两三万，如今有一份工作就摆在他眼中，他只要端端碗就能把钱还清，不用去求任何一个朋友，陈可恩就觉得自己没有理由拒绝它。可是，眼前这套工作服，实在太难看了。
即便陈可恩用积极的思想，把这套工作服美化了三四分，但他还是无法接受自己以这样一个形象，出现在大众面前。部长见陈可恩去洗手间，去了二十分钟还没回来。于是他跑过来敲门问道：“衣服换好没有？换好了就出来干活。”这下该怎么办？部长就在外面。后来，陈可恩想到一个办法，那就是：闭上眼睛，什么也不看，然后快速把工作服穿上。
这个办法还不错，他花了十五秒钟就把衣服穿上去。天知道，这十五秒他心里经历了什么变化。拎起袖子后，陈可恩快速冲过镜子，他对自己这样说道：“大丈夫，要能屈能伸。今天失去的尊严，终有一天以更大的奖励回报给我。加油加油！”
在部长的监视下，陈可恩来到厨房。与另外三名同事打了个招呼，然后将餐具搬到推车上。按照部长的要求，他需要在九点半将两车餐具整齐摆放到八十个餐桌上。餐具该怎么摆符合用餐礼仪，部长展示了一遍，陈可恩在一旁看着，觉得很简单。然而，当陈可恩去做的时候，却不是这么一回事。他花了十二分钟，摆好了两个餐桌。
部长跑过来瞅了一眼，然后说他摆错方向，需要重新弄，而且歪歪扭扭，不够整齐。之后他按照部长的要求，花了八分钟重新摆好了一张餐桌。还没等他松一口气，部长催他赶紧摆下一张。还有七十多张餐桌等着他呢。一想到这里，陈可恩就觉得这份工作好难。八乘以八十等于六百四十，然后六百四十除以六十。也就是说，照他的速度，要摆到下午六点。
“天啊，这怎么可能完成？”陈可恩变得有些紧张，动作也加快了不少 。
见其他同事，一只手抓六个杯子，两只手抓十二个杯子，陈可恩也想这么做。于是他出五只手指夹起六个杯子，另一只手同样夹起六个杯子，目标就是离他一米不到的餐桌。夹起来还没超过两秒钟，陈可恩的手一酸，杯子掉落到地面上。部长一听，有情况，急忙跑过来，见陈可恩愣在那里，一边掏出本子，一边对陈可恩说：“打坏一个杯子，十二块，五个就是六十块。”
部长说的话，陈可恩没有听进去。因为有一种新的恐惧这时爬上了他的心头，相比之下，部长的处罚就显得微不足道了。另外三个同事，他们每个人一次性能够抓起十二个杯子。而他，两只手加起来，也就六个杯子。如果拿多了，就会像刚才那样，打坏杯子。以前陈可恩总认为自己将来一定可以干出一番大事业。可如今，他对这一点产生了怀疑。
他连服务员这么简单的活都做不好，将来又怎么可能成就一番大事业呢。陈可恩陷入了沉思，他回想自己拿起杯子的整个过程，发觉自己在没拿稳之前不该向桌面转移。如果杯子没有掉到地上，他就不会对自己的工作能力产生怀疑。如果不对自己的工作能力产生怀疑，他就不会否认自己。如果不否认自己，他就不会想不开。这一切都是杯子的错。
见陈可恩不说话，部长担心他跑路。这样一来，公司损失更大。招人成本贵，招到便宜的人更不容易。他过去拍了拍陈可恩的肩膀说：“那个......考虑到你第一天上班，对公司的制度不了解。这次就不处罚了。下次注意下次注意。”然后把陈可恩的名字和杯子的数量，从小本本里划掉。
部长都这么说了，陈可恩只好停止了自责。他需要一份工作养活自己。即便工作很辛苦，即便他不能胜任，但他都要做下去。想到这里，陈可恩想通了，也不再思考刚才是谁的错。他一边用手抓起杯子，一边向其他同事学习如何更快的完成工作。见陈可恩开始干活，部长心中一喜，又眉开眼笑地说：“不错不错，年轻人就要百折不挠，好好干，一会给你加餐。”
陈可恩没应部长的话，他把骨盆叠好，之后又把筷子放好。在拿起碗的时候，陈可恩想起语文老师曾经说过的一句话：“鲜花需要肥沃的土壤，需要充足的阳光，同时还需要适当的灌溉，否则无法茁壮成长。而杂草，却很大的不同。即便周边没有这样的条件，它也会尽可能从周边汲取养分。不管鲜花也好，还是杂草，只要它们向外展示最美的自己，我都很喜欢。”
我们人也一样。如果你觉得自己是朵鲜花，没有理想的环境，那么你就活不下去。但如果你尽可能从周边汲取养分，即便身处沙漠般的环境，你也能像仙人掌一样，站立在太阳之下，见证黎明的到来。在进入这家餐厅之前，可以说，陈可恩就是一朵鲜花。不，应该说，他认为自己像鲜花般的存在，需要肥沃的土壤才能成长起来。
走进这家餐厅后，在这短短的两个小时里，他的思想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人的成长，有时就在一瞬间。这句话可以恰当的形容，陈可恩当前的变化。过去他一直认为自己是个超凡的小说家。每天都从书本里面汲取养分，听老师讲述八九十年代文人搞创作的艰苦。同时，也从读者当中听取赞美，不断加固自己是名作家的观念。
今天！从他脱掉文艺青年的衣服起，陈可恩就变成了一棵杂草。如果早上他不接受自己是个普通人的身份，那么他就不会穿上服务员的衣服。如果不这么做，那么他就会转身离开这个餐厅，回到他的出租屋里继续做小说家的梦。虽然这种变化，还不能具体化，只能说他的观念发生了改变。但陈可恩明显感觉自己可以从周边汲取养分，把这些东西转化成文字。
是的，也可以这么理解：之前他写的小说的内容，都是从其他书本里面提取，然后经过融合，形成新的故事。但现在情况不一样了。他可以从现实生活中提取素材，他可以从这个餐厅中提取素材，融入到他的小说中。虽然还没写，但陈可恩的脑袋已经开始存储材料了。等下次他有了想创作的题材，那么这些素材就可以拿出来使用。
想到这里，陈可恩开始观察这个餐厅。不过，餐厅的布置和环境，不是陈可恩关注的重点。陈可恩觉得故事里面最有趣的是人。当然，故事背景也很重要。一个好的故事背景，可以让读者身同感受。不过，最有趣的还是人。陈可恩放下心中的成见，放下对小说家身份的自视甚高，在摆碗筷的同时，向离他最近的同事，了解他的过去。
这位同事，姑且叫阿志好了。他家里之前很有钱，光在深圳就有两套海景别墅。父亲是个承包商，平时不怎么回家。他要钱，都是管母亲要。母亲又特别疼爱他，不管他要多少都给。应了民间一句结论，慈母多败儿。大学那会儿，母亲送他到国外接受更好的教育。他整天开着跑车到处转，美女换了一个又一个，日子相当潇洒。
唯一让他不爽的是，学校不给他毕业证，原因挂科比较多。他不是来读书的。他就是来体验大学生活的。他找校长闹，最终商定，只要钱足够多，事情就好办。在他找母亲要钱时，得知父亲摊牌了，不再隐瞒外面有人的事，家里正在闹离婚。至于后来发生了什么，他没有细说。等他回国，家里空荡荡，只有他母亲还在。
大学，虽然没学到什么东西，但才艺这一块却进步了不少。毕竟泡妞嘛，你不能光有钱，还要有点才艺。他吉他弹得不错，情歌唱的也好。所以，白天到餐厅工作，晚上就去路边唱唱歌，钱也够生活所需。只是生活不再像已经那么潇洒了。他听陈可恩说，有写过小说，所以就将自己的经历告诉给陈可恩。
陈可恩对他最好奇的地方，是他从国外回来之后，如何做起服务员这一心态转变的过程。但他绝口不提。越是这样，陈可恩越好奇。所以陈可恩经常找他聊天，试图从中了解到他这段经历。吃饭的时候他们坐在一桌，送菜的时候他们也一直在聊，部长见了觉得这影响工作，在排班的时候故意错开他们俩。他上早班，陈可恩就上晚班。能聊的机会，也就变得越来越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