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个小脚外婆
每个人都有丰富的感情。感情这个东西又很难解释清楚。
我是外婆带大的。 她老人家已经去世20多年了。我已经没有什么痛苦的感觉了，有的就是脑海里面经常浮现她日常的一举一动，很生动的形象。那个特别瘦小的小脚老人，走路颠颠巍巍的，忘不了......。在我心里外婆的形象跟活着的人一样鲜活。
20岁之前，我都很难把亲人和死亡联系一起的，不管是我外婆还是我奶奶。这几天看了群友写亲人亡故的事迹，那时我跟很多人的认知一样，我也认为家里几个老人都会陪我到老，到底陪到哪一步也不知道，没有想过，感觉不可能有死神要领他们走。
那年初秋，一个礼拜五的傍晚，我从住宿的学校回家，弟弟妹妹在家里，爸爸妈妈不在。我一进门，妹妹就跟我说：外婆死了，爸爸妈妈回老家了。啊。外婆死了？虽然之前外婆病了有俩年了吧，我也没有想到她会死，而且我们给她买了什么药，（药名已经忘了）说是癌症都能治得好。外婆怎么就死了？我很震惊，人都是这样的，感情很复杂的，都这个时候了，我还是没有把她和死亡永远看不见她了这个事实挂钩，我就是想她就是睡了，会醒的。我一直没有哭，也没有眼泪，后来我想我为什么当时没有感觉，就是嘴巴里面一直说：外婆怎么可能死呢......我的潜意识里面是不肯承认：她死了，永世不见了。
晚上我睡在床上，突然就明白了，外婆是要永远的睡土里了？就是永远也不会来我们家里了？我再也不见了，这个时候我突然变得很幼稚的。然后突然就崩溃了，突然就心碎了，最亲的人没有了，（就跟有的人形容人家的伤心说：就跟死了爹妈一样的伤心，我跟外婆的感情比我爸爸妈妈还要深。）开始伤心的啜泣起来了.........
深更半夜的，我不敢嚎啕大哭，我不是怕我外婆的魂魄，我也不是怕鬼，也不是怕黑，因为我妹妹跟睡在我一起。
我怕吵醒妹妹，捂着被子哭起来了，那种伤心只有经历过的人才懂，心疼绞痛到哪一步呢，就是我也不想活了，我要跟外婆一起走，我要陪她，我怕她一个人生活不能自理.......
她得的是食道癌。我们给她接过来治病。那一年在我家里呆了很久，隔几天我爸爸送她去医院，我扶她从车子上面下来，爸爸去停车，去窗口排队拿单子，我就背着她去医生办公室。她心口灼烧，非要坐在水泥地上凉快啊，我就把地拖干净，在她旁边抚摸她，跟她说话，陪着她，看她痛苦，说真的我其实没有什么痛苦，因为我不能感知这个痛，我没有病啊，我只能从我的角度帮她。而其他人嫌弃她乱来坐地上，看她烦，所谓的久病床前无孝子就是这意思吧.....。后来外婆严重了，回家去了，医生意思是没有办法手术的，只能熬到最后直至生命终结。然后妈妈就每个月回去看她一次，每次去都带一桶熬好的鸡汤。我爸爸每次为这个事情，跟我妈妈闹别扭，想来我妈为了她亲妈受了不少委屈。
结果我妹妹也没有睡着，她幽幽的来一句：已经死了，哭什么呀。语气里面含有明显的厌烦。意思就是我是假哭，她不能理解，我一开始没有哭，为什么半夜还哭起来了，是故意的，我只能这样理解她的想法。我也一直不明白感情的闸、眼泪的闸跟突然打开了一样？
所以这件事情，我记得特别清晰，哪怕已经过去近30年，我还记得在那个小屋里面，半夜三更的，我和她一起，我思念我的外婆，而她旁观者姿态。到现在我也不会告诉她我多想外婆。她也知道我跟外婆的感情。但是她不能理解我的感情怎么说变就变了？我不知道她后来有没有思考她的行为有没有不当。每个人的感情都不一样的。
因为她跟外婆感情没有我深，外婆跟她关系不融洽，俩个人总是吵架，现在想来都有责任，我是外婆带大的，我妹妹是奶奶带大的，妹妹和奶奶关系好，我跟我奶奶关系也好，因为我从来不得罪奶奶，但是我妹妹没有我这么精哈哈哈哈。
外婆如果在世，有100多岁了！她去世的时候快80岁的。她脚很小，据她说是小时候被家里人掐着包过的，三寸小金莲，一丢丢大，走路悉悉索索的小跑才跟的上我，当然我总是牵着她走的。
她每天晚上都要热水烫烫脚，一开始记得有点臭味，但是我没有当面嫌弃过她，但是她的洗脚水我不洗，我给她倒掉。那个时候一家基本上有好几个人是插伙洗脚的，还有洗脸什么的.....都是你洗了我洗.....，现在想想多不卫生啊，但是当年的条件和认知在那里啊。
外婆闲不住，年纪还算比较轻的时候，（我一直想不起来我外婆年轻和老年外形上面有什么变化，感觉一直是那样的，可能是隔三差五的看到， 就感觉是没有变化的。）我们在乡下住了十多年，我爸爸是脱产的，在国有单位~工厂开车。然后她一年要来家里很多次，陪我们。她来不是享福的，是给我妈妈做帮手的，我妈妈如果去爸爸单位玩几天，她就给我们做饭，腌菜.......
后来她老了也做不了什么，我们去了城里，她也不会烧液化气灶，身板又那么的小。我想来想去她后几年的日常都是和纳鞋底和鞋垫子联系在一起的。
我爸爸出差比较自由，经常接外婆过来城里住几个月，私自利用单位的车子啊。但是那是很正常的，拐不了多少路。我妈妈头天跟爸爸车走，在半路下车，先去外婆家里接她，到我爸爸开车回头经过的马路上，那条马路刚好有一个姑奶奶，在她家里过夜，第二天我爸爸回头来了接上他们。
外婆晕车，第一天头晕，下车她就一直睡觉，什么都吃不下。第二天活过来了，一准要开始纳鞋垫了，（她也只能找到这个活做。）就是手工做的鞋垫子，到现在我家里还有我外婆做的鞋垫，当然是不穿了，就留着呗，我也不知道留着那个破破的垫子干嘛，反正不舍得扔！现在回想起来，好神奇啊，那时候她70多岁了还能纳鞋底，她总是找旧衣服，旧布条.....然后剪成一条条的，用米糊在一个大的烟盒上面打底，把布条粘上去，一层层的要粘很多层。大晴天放外面晒几天，等干了，然后再剪个鞋底样子，附在上面剪个形状出来，然后就开始一针一线的干起来了，有时我放学写完作业在家里也不出门，我帮她在缝纫机上面踩比她手缝要快，我想我后来热爱缝纫就是从这个时候启蒙的吧。
外婆也纳布鞋底，比较少，手指上戴个顶针，鞋底是很厚的那种，我搞不了，我钉一针断一根针，试过很多次，都不行。每次外婆都气的在我头上盯一下：“小死丫头，把我针搞断了吧。"我不好意思的摸摸头，然后跑走了：哼，好心帮你，你还打我，哼.....下次不帮你了，但是下次看她在锥鞋底，我又去，然后又是挨打......。
外婆这辈子只给人家做过一次媒婆。还失败了。
在那个还不是自由恋爱开放的年代，相亲介绍是成家唯一的出路。
女方是我一个堂姑姑，男方是我舅妈（我妈妈是独子，我写我妈妈的时候说过的，这个舅舅是我后来的外公捡的孩子，然后他一直跟我外婆一起过日子。说不上多好，也没有多坏。农村家庭都一个样的。）的弟弟。
那个年代大家都知道，方圆多少村的人都相互认识，其实他们也认识，只是，不熟悉。
时间太久了具体事件记不得，就是介绍了好久了也花了钱了，然后，女方突然不愿意了，但是男方不肯放她，然后扯皮赔钱啦就这些事情了，开家庭会议讨论。
那天大家都聚集在我大伯家里吃饭解决这个问题。突然有人来说，我外婆在隔壁村，她敲锣打鼓的从她家里过来的，那家伙，响亮啊哈哈哈。一路走一路念叨，很多人看热闹。具体念叨什么记不得了，意思就是女方不是人，害人..........。我感觉我外婆好丢人现眼的。
然后我妈妈赶紧去乡村的小路上接我外婆，我妈妈骂她这么远跑过来干嘛。有8-10里路啊，还要过一个河，好像我外婆的鞋子都湿了。也不记得她是怎么过来的？我只记得我们以前去外婆家里，遇到河水涨起来的时候，就去旁边的人家请他们帮忙背我们过去，想起来那个时候人真的好，但是那个时候没有感觉他们多好，估计大家都好吧。但是我外婆是怎么过来的呢？是个迷了。想起来好可怕，万一被河水冲走了.........
外婆的第一次媒婆生涯结束了。后来再也不给人家介绍对象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