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爱我的人又少了一个
年初的这三个月过得比往年任何时候都快。
回想新年或是春节的点滴几乎都记不得了。可想而知是人体的自我防御机制迫使我淡忘这段最悲痛的时期。
直到现在这一刻我还是没有全盘接受外婆已经离世的事实。因为这个事实是那么地站不住脚,虚无缥缈,介于梦境与现实之间,好像打个电话过去还有人接,发个作业有人第一时间评论,一回国还能到外婆房间里唠嗑。到现在我还是按照老习惯每次做完作业都发到外婆的微信里以及我们的五人群里。有时候还会奇怪为什么过了几天还没有收到回复,是不是外婆平板又坏了?
现在是美东下午的四点三刻,棉球似的白云在慢慢挪动着,光秃秃的树干暂时还没有春的迹象。一切都是那么地寂静。想到地球另一边柳浪闻莺的樱花树都开了,每日烟雨下个不停。尽管杭州气压极低,全年二百二十天下雨,冬冷夏炎。但只要置身于这个城市,就比在任何地方都要感到安心。每一寸泥土的味道都是一片片记忆拼图,尽管永远拼不完整了,但不可言传的熟悉感却荡漾心头。
不过我却庆幸人不在杭州。因为纽约没有外婆的回忆,只有我,我自己。也许曾经有过那么几个值得偶尔回忆的人,但相比之下,也都可忽略不计了。
亲身经历了失去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愈加发现人本性的自私与狭隘。仔细想想,我悲痛真正原因可能并不在于失去『外婆』本身,而是失去了生命中仅有几个其中的一个真正爱我的人。接下来:外公、爸妈,他们哪天走了,留下我一个人,我会去寻短吗?应该不会。因为人的本性就算是走到绝路也是宁愿苟且偷生的。我们从一个细胞开始分裂直到死做的所有、一切事情的本源都是为了活下去。到时候,自然而然会产生一千一万个心理暗示、自我麻痹来按部就班地活下去。
活下去。
三月初在外婆病房里陪夜的某一晚,我在给外婆已经几乎不能移动的下肢更换姿势,她突然动动右手示意让我过去她床头。她拉着我的手,慢慢地挪到了我的左脸颊,说:小应,阿婆喜欢你。我握着她的手,在昏暗阴冷的病床头冷灯下泪流不止。
外婆去世前两天,其实有回光返照的迹象。刚好那天晚上只有爸妈和我三个人病房在看护。外婆那晚咬字特别清楚,跟我们仨说了很多话,说要吃骨头粥,说怎么别人都出院了(其实是去世了)她还要在这待着。她已经半个月没有进食了,全靠营养液维持。医生嘱咐不能进食,会呛到气管里噎死。我们还是第二天给她熬了骨头粥送到医院,结果早上外婆连吞咽反应都已经没有了。
3月11日晚上我们全家是眼睁睁看着外婆慢慢失去所有生命体征的。那个时候我超乎寻常地平静,显然是因为这十天以来的残酷经历、事实,使得身体细胞强制性囊塞给我一剂冰冷的『强心针』。在我面前慢慢咽气的外婆终还是转换成了一具不再拥有我所熟悉灵魂的空壳。九点三十分整,医生宣布死亡。按照中国人的习俗,在场的全体女家属帮外婆擦身,换上寿衣,再在上面盖了一条棉被。过了半个多小时就被人运到楼下的恒温室去了。那晚在回家的车上,有点恍惚。
13日的葬礼简单而粗糙,没有任何应有的仪式感,整个过程很容易让人置身于外,又可能是心境影响。服务也很差,比如:葬礼上幻灯片放一张遗像加三百块;又比如,全体默哀的时候地下停尸房发出阵阵可恶的嬉笑声。外公已高龄九十,连同几个同辈老人怕过于悲痛影响身体就没有参加。到最后只有我们六个至亲参加。外人自然是一个都没有通知。火化是和木头棺材一起放到焚化炉里烧的。等待屏幕上还有字样显示:某某 『等待火化』『火化中』『取骨灰』,使得整个过程如同流水线作业般冰冷。烧完到窗口去拿:一个大活人的终点是一个小盒子。事后,我们一家三口在家对面的西湖春天吃了『豆腐饭』。很长一段时间没吃到咸菜的我,狼吞虎咽…...
以后每年3月11日增加一个传统:吃豆腐+骨头粥。
阿婆(布)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