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小英传
洗好碗,八点差四分。
七点十三分,她发来信息:“碗还在洗碗池等你洗呢。”我说“哦”。她又说:“它们等你很久了。”
她果然没洗?
她果然没洗。她不洗,我洗。
洗好碗,八点差四分。说起洗碗这事,我确实洗得少,女儿大了,要是她在家,现在基本上是她洗。女儿洗碗,继承了她妈妈的传统,很少有洗干净的。以前我很担心朋友来我家喝酒,因为碗筷很可能有状况。油腻还是小事,如果有根鱼肠,缠绕在筷子上,你正要吃东西,发现筷子上有异物,一圈一圈地绕下来,最终你发现是根鱼肠,你会作何感想?
曾戏作《立远先生传》,她后来表达了写写她的愿望,那样的表达,对她来说,实在有些含蓄。她甚至说,怎么损她都行———她以为我会没好话,但她不知道,我向来实事求是———起码,自己觉得如此。
明天是五一,她居然愿意带女儿和我们去钓鱼,我很高兴,我的爸爸应该也很高兴,一家子一起出去,不啻一次愉快的旅行,至于什么时候出发,鱼钓得多少,都无所谓的。
我认识小英的时候,她还很窈窕。她送了我一张更窈窕的照片,那时,她还在杭州念书。关于窈窕的话题,我并不想多说,窈窕的人自然窈窕,那可算是天赋,比如爱迪生擅长发明,陈景润只会数学,博尔特天生就有速度,并不值得大张旗鼓地去赞美。
最值得我赞美的也许是,她能容忍我,而且,这么多年了,也就前年正式和我提出一次离婚。很多人不能容忍我,她妈妈就常说,“也就小英,能忍你!”她的闺蜜就因为一次我在喝酒的现场,为她不平而把自己灌得烂醉。她这样的容忍精神,确实是值得敬仰的。“高山仰止,景行行止”,这话可以在这里用一用。她后来说,算过命,说是很可能“犯”在我手上。这既是她命里的安排,我好像也用不着太过意不去了吧?
写到这里,闹钟响了。厨房里还在烧着苍耳子,得去取汁了。女儿慢性鼻炎,至今睡时常打呼噜。网上看到一个偏方,说是熬取苍耳子药汁加麻油,滴鼻。取汁时,她走了过来:什么东西?我闻着有“臭油埃的”的味道。她也老鼻炎,喷嚏可以连打十来个。即便如此,锅里烧着麻油,她还是闻到了。
不得不说,她是强悍的,即使老鼻炎,她的嗅觉还是那么灵敏。无论怎么摧残,她仍那么强大。她的幽默,很大的一部分在于强悍的自嘲,也无时无刻不做着迎接各种嘲讽的准备。但,情况也偶尔有变,不说别人,我就曾碰了一鼻子灰,至于女儿嘛,这事还得另起一段说明。
正因为她乐于接受各种贬损性的玩笑,女儿信以为真,好几次不知轻重、不分场合地“投她所好”。她生气了,生气了不止一次,也不止一次批评了女儿。偏偏女儿惯性大,一时刹不住车。一个晚上,我正在现场,女儿又来了一次,她暴怒。躺着直流泪,我怎么劝,都无济于事。她怒得出乎女儿的意料,也出乎我的意料。没错,再强悍的人,也有脆弱的时候。对于我和女儿来说,很不幸;不幸在于,她的脆弱会在什么时候到来,征兆全无。
关于她的暴怒,这还不是最近的一次。应该也是去年,她去了个什么地方,还没回来的时候,就兴致勃勃地对我说,为我老爸买了一件羊毛衫,为我买了两件!她兴奋,我却不兴奋,不是我对她的眼光不信任,我喜欢怎么样的,结婚了这么多年,她至今压根儿不知道。那天晚上,她向我展览她新买的羊毛衫,一件勉强,一件我不喜欢。我直说了。在我的记忆里,这是她最近的一次暴怒。她一言不发,脑袋窝在被子下,“嘘嘘”地大声喘气,像只狮子。我见她这样,只好离开。心里不安,又前去和她说了好些软话。好话说尽,她还是“嘘嘘”地大声喘气,仍像只狮子。
好在过了这夜,风暴也就停歇。并且把我说她像只狮子的话,拿来取笑自己,并赞我说得别致。某某云:人孰无过?过则改之,善莫大焉。她不但能“改过”,而且能“矫枉过正”,又出乎我的意料一次。
我曾称她“大侠”———至今,她仍是侠名远播。别的暂且不说,就说说喝酒这点事吧。她明明酒量和我不相上下,却能喝得比我勇猛十倍。记得有一次我和她结婚不久,我参加了她老同学的聚会,她站着豪饮,我在旁边连拉衣角。不管怎么拉,无效。
结婚十几年,女儿都这么大了,她别的也不担心,只担心我死得不早不迟。她说,我早死,方便她早找;我迟死,她有伴儿;若是不早不迟,会害她对象难找。
我不就是喜欢喝酒喜欢熬夜没怎么锻炼身体嘛,你的意思我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