澜山夜话新疆维吾尔族自治区美食

食在北疆

2018-03-29  本文已影响189人  王敏是男士

        第一次往喀纳斯去,朋友一路安排,这边才上路,那方就取羊排羊腿去也,唇舌鲁钝,分辨不出夏窝子、戈壁滩、大尾绵、纯黑山等各种羊肉有何不同,执刀对着手把肉的大盘,只顾埋头割将去也,惯了米饭的肠胃,两天就败下阵来。自此闹下心病,南方的羊在我眼里从此了无生趣,至少也得是内蒙甘肃,方才能一解相念。

        马上民族,风餐露宿,火在哪里家就在哪里,发展出来的主食多为烤制,点心是干果和炸物,都方便保存。以前在北疆,烤肉烤馕是日常饮食,花上几个小时的烤全羊和手抓饭,那便是节日的盛宴。

        北境土地盐碱,生长的都是耐碱的植物,绵羊在生长过程中就经历了天然排酸,为了一口青草每天长途跋涉,仅余的脂肪,都是身体的必须,不会复生出圈养蠢物的髀肉,也就显出异常的鲜美。

        烤羊肉要用鲜的,瘦肉夹着肥油,穿在红柳枝上,木炭的火若有若无,羊油滴在碳上升起一股青烟,客人可以自己选择肉的火候,些许细盐和孜然,撒不撒辣椒粉都是美味。

        四川人到外面,多少都有点美食上的优越感。第一次到阿勒泰,当地主人在城市里最好的鱼庄设宴,我席间一直在夸新疆的鱼特别好,不知谁多嘴问了句味道怎么样,“厨师很一般”,没过脑子就从嘴里滑了出来,一桌人全都笑了,看来这个梗不是第一次。

        北疆不缺水,只是水的分布很不均匀,福海的湖方圆九百平方公里,又被称为“戈壁大海”,冰山融雪带着矿物质汇集到湖里,水呈碱性。半年冰封,鱼类的活动减少,每年一次瘦身排毒。冷水湖里本就少有水藻和寄生虫,砂石湖底也没有腐质的泥腥,生长期比内地长好几倍,自然是与众不同。

        在阿勒泰、布尔津和克拉玛依都点过鱼,相比来说石油城克拉玛依的水准要好一些,做法深受川菜的影响,可惜的是,四川的鱼肉质细腻,北境的鱼肉质紧实,总有画虎类犬的结果。在阿勒泰主人考我这里的鱼应该怎么做,我不假思索地回答:“一个厨师一个调味,这没法说。”大家正在笑,“只有两个做法,全鱼不开花刀,蟹目开水下锅,五分钟,关火闷三分钟,淋现熬的汁,成都称作过水。” 主人一拍大腿:“福海的北疆海岸独此一家,开水锅把乔尔泰煮了,拎着鱼头一抹,满盘的蒜瓣肉,一勺炒料浇下去!”我很没出息地满口生津。

        其实,他们都不知道,乔尔泰还有一种做法是刺身,冷水乔尔泰和三文鱼相比,没有肌间脂肪,更接近红金枪,我带过冻的乔尔泰和高白鲑回成都,总是美中不足。 这次出发前还想过寄一把刺身刀到克市,新疆不得邮寄刀具,只得作罢。 从冰水鱼缸捞出乔尔泰,须用块刀切下鱼头,迅速剥肉去皮,下面就是刺身刀的表演:刀是榆木的柄,榆木的纹路稳稳地靠在拇指上,刀身明亮修长,若柳叶一般、吹毛立断。这样的快刀方才配得上来自北冰洋的精灵,只要十秒钟,躺在晶莹的冰盘里,鱼肉还兀自微微颤动。原本就是生活在冷水,鱼肉已然是冰凉清冽,和冰冻的金枪三文相比,生动了许多。

      川人善烹,尤好重味,北疆的师傅们粗针大线、不紧不慢,菜里的油不多,多少都有些汤水,成都戏称的“一瓢水”厨师。走了几天,渐渐觉出其中的滋味,新疆戈壁多土少石,只要有水就是绿洲,干燥的田地越来越多在使用滴灌,瓜果就仰在烈日下。没有虫害就不需要农药,蔬菜都是浓浓的蔬菜味道,简单的烹调最大限度地保留了时光和大地的痕迹。

        在新疆,大盘鸡就如同成都的回锅肉,成都家家都是大师,兴之所至土豆榨菜都敢往下扔。大盘鸡无非放的是土豆丶辣椒和洋葱,看起来都差不多,其实有云泥之别。在牧区建议就享用牧区的特色,嘿嘿嘿嘿。在吉木乃定居点,早饭订的是大盘鸡,就着大白馒头风卷残云。而后在塔城,本地司机在路上就订好了午餐,一进去就上桌,最好的不是鸡肉也不是土豆,竟是大盘鸡里塔城的猪肠子辣椒,汲收了鸡肉的汁水,软软厚厚的辣椒,鲜红灿烂,回甜中还保留着微微的辣味,和着米饭,大快朵颐。接着是大盘鱼,对半剖开,虚切几段,在油里氽过,再和豆腐一起红烧出来,看起来很是一般,入囗却甚是入味。北疆就有这神奇,看似寻常事物,在这片盐碱戈壁的烈日冰霜之下,竟会凝结成异常的鲜美,只是寻常烹煮,就让人甘之如饴。

        食在北疆,如何能少了馕,据说常见的品种有数十个,常作干粮的是一种干馕,印着花,保存一个月也没问题,在车上就着牛奶凉水干嚼,也能抵得一餐。二道桥有一家烤馕,位置记不得了,常年排队,大的如草帽,小的刚可盈手,也不都是坚硬,软馕尤其可口。从自治州博物馆出来那次,经过门囗一家馕摊,老远就看见刚出炉的馕饼堆上萦着一群苍蝇,维族小哥也不去赶,正要侧目而过,却闻到一股香甜,哪是苍蝇,分明是一群蜜蜂,维族小哥的蜂蜜烤馕招蜂引蝶,味道至今难忘。

        既然说到了馕,就不能不说牛骨头,在州博物馆门口拿着硬馕,去了隔壁一家小店泡牛骨头汤。第一次吃牛骨头是在乌市外,名字叫多少公里丸子汤,骨头名为配角,一出场就喧宾夺。四人一桌,上来两盘牛骨头,在桌上各自垒起小山,小刀扔在盘里,每人都抱着一块去剔,骨煮得软烂,只有少许盐味。有道是“好吃不过剔骨肉”,一把抓着就停不下来。 虽非大雅,却是至味,在新疆总会遇到牛骨头的爱家,春天在克市,上飞机前当地朋友还专门带去一个汽配城里,抓着刀且酌且剔。

        说了半天,总算轮到抓饭,在新疆城市里,年轻人聚堆的地方都是火锅干锅之类内地连锁,抓饭作为日常必不可少的食物,总是藏在不显眼的地方,每一家抓饭都有一帮拥趸,冬夏交替,不离不弃。 这次刚到下午两点(新疆的饭点),克市农贸市场左边的九号抓饭就没饭,到右边的老兵饭店,坐无虚席,只剩普通羊肉抓饭,羊腿羊排和豪华全部沽清,这边饭刚上桌,门囗就在叫饭卖完了。新疆的实在之处就在于,门囗已不下单,桌前都是沉默的人,埋着头,一位大妈托着不锈钢大方盘,横着穿棱在饭店的桌间,盘里罗卜金黃米饭堆雪,大妈口里吼着:“谁还要加饭 ! ”

        抓饭是用羊羔肉在油里煎过,下洋葱黄罗卜同炒,放清水二十分钟煮出肉汤,盖上泡了一夜的大米,洒点葡萄干,慢火四十分钟,大铲一翻,整条街的人都知道饭点儿到了。 民间的家作抓饭其实随心所欲,鸡鸭鸽牛都可粉墨登场,莲白粉丝一阵胡乱反串,盘里撒点坚果更是口感爆棚,唯有大肉那是万万不可 ! 一般来说维人只进维人开的饭店,在克市老市场,维族人门口支了一口大锅,上得二楼,整个天顶都是木质雕花,繁复细腻的伊斯兰花纹,间着雕刻的可兰经文,天顶被木梁分隔成四个藻井,藻井花饰下的我,独自在一群维族人的注视下。我们都沉默,就着一碟橙红的凉拌萝卜丝,各自专心对付面前热气腾腾的抓饭。

        最后终于说到羊肉,手把了那么多次,总想知道背后的秘密,在喀纳斯守着图瓦大汉煮羊,就只打了个血沫而已,三四个土豆胡罗卜,高压锅压了十几分钟就好。看似普通的食材背后,是天地造化的神奇,不要说胡罗卜西红柿,连白洋葱也透着甘甜。白煮取其天然,烧烤就全凭人为,烤制以全羊为至品,新疆活动最广的是蒙古族人,乌鲁木齐在蒙语里是"鲜花盛开的地方",过去蒙古烤全羊是节庆的大菜,现在饭店都在制作,一旦进入了固定制作,饭店相互竞争,味道相比节庆时偶尔为之还是要好,大巴扎周边就有很多,分割零卖,值得一试。

        手把羊只能算是小夜曲,手把牛那才是交响乐。去白哈巴那一年,有幸参加了图瓦的婚礼。那年北境不平静,村子一共外来了不到五十游人,图瓦和哈萨克的牧人尚在山上作最后的收拾,村子空得瘆人。走在大路上,前边的木屋总算见到人了,人围成一圈,人圈中间仰着一头黒白花的牛,腹部的牛皮剥开摊起,一位图瓦男人正在用力对付伸向天空的四肢,油黑发亮的牛头上是短短的角,支愣着,牛耳朵靠在准备接下水的木盆上。躺在牛皮上的酮体剥到了膝部,粉红粉红,肌肉一束一束挺得紧紧。灶是临时用大石垒的,灶上一口锅已然巨大,在这座肉山面前任然力不从心,一位中年妇人站木堆边,眉目清攫,眼角漾满笑。

        明天是妇人娶媳的日子,新郎幼年丧父,与母亲相依为命,新娘是来自禾木的图瓦人。旁边棚子的支架升起来,更多人在忙禄,留在村子里的图瓦人都来了。

        第二天下午我们出门时,客栈主人问留门不,一时不知何意。

        有感盛意,欣然赴会,先是到木屋,木屋两间,主人将我们让到里屋,里屋大一些,约有十几平米,墙壁上新糊着纸,门的左边木相框里是成吉思汗的胸像,光线不足以分辨五官,只看见大汗穿的是白色皮袍。木相框旁边挂着一只兽皮一只鹰。猫科动物的兽皮,比平常的猫要长小半,迷你的豹纹,在米黄的皮上开出一片橙色的花。鹰僵硬着翅膀,脖子被挂钩拉得细长,羽毛略微凌乱,昂着头,如同在向上加速过程中突然被定住了。

        木屋的窗都小小的,灯光昏黃。灯下的矮方案垫着红色桌布,摆了馓子、奶疙瘩、油塔子和叫不出名的点心,方案的中间空着。接待我们的主人是新郎的叔伯长辈,不见昨天的妇人。主人请我们在方案前坐下,递上点心,然后才上进门酒,进门酒是用白瓷碗装,一斤酒只倒三碗,平时我吃饭这种碗也就是一碗。酒满到了九成,我这才明白客栈老板的意思,就算白哈巴寒冷干燥要长酒,一碗下去也够得受。接过酒一饮而尽,灯光一下子暗了下来,笼在一片热汽里,一只红色搪瓷托盘放到桌上,热汽还在向灯光蒸腾,牛肉之上,顶着一整只连掌带蹄的牛小腿。主人从牛腿上割了肉双手送过来,我们双手接过,感谢和祝福新人。 主人连声叫先吃肉,昨天特意从山上赶下来的半大牛,平时是要留着养肉,舍不得的。 牛腿是用开水烫了毛,连皮一起煮,厚厚的皮胶煮得软软糯糯,连着皮下的牛肉,皮多肉少,不是用鲜美可以概括。我和老周握刀连连向牛腿上招呼,一是和图瓦人一起无需做作,二是酒这时也在慢慢上来。进门酒要喝三碗,主人叫外屋拿酒来,笑说后面倒少一点,屋外回答没酒了,一个少年飞奔出去。少年一时回不来,唱了一半的长调让图瓦主人如鲠在喉,礼式还得继续,提进来的是一个齐膝高的白色塑料桶,倒在碗里的马奶酒只有微微的乳白,没有想象中的乳香,入口很淡,估计也就不到度吧。气氛在马奶酒面前热烈起来,牛肠子、牛肉、牛蹄都煮的恰到火候,应刀而起,我和老周就放心地觥筹交错。

        婚礼要延续到深夜,在木屋用过酒肉,就到棚屋里继续庆祝,室外只有几度,大锅就露天架在木屋和棚屋间,慢慢沸腾。天不亮就架起火煮到现在,煮好的牛肉捞起来接待客人,腾出地方就再放牛肉下去。图瓦人住得分散,每天有很多劳作,客人随来随捞,婚礼也这么随性。

        棚屋是塑料布,横着放两张桌子,纵向四个桌子,棚屋尽头是挂的红色印花布幔。布幔前一小片空地,侧面一架电子琴和音箱,音箱放着蒙古长调,我们正好和商店的女老板在一桌,昨天在她那里买书籍,聊了半个小时。从县城到白哈巴一百二十公里,其中近一小时是在山路盘旋,蔬菜水果都是运进来的,传统的图瓦人家还不常食用。在婚礼的桌上是熟牛肉和各色点心,水果只备了点葡萄。啤酒管够,白酒自酙。过了进门酒这关就等于是自已人,相互敬酒也不要求干杯,一切随意,比在内地酒桌放松许多。人渐渐多,外面暗了,寒气从塑料布缝隙灌进来,屋里屋外一样寒。

        新郎新娘是在哈巴河的中学认识的,新郎高高瘦瘦,站在那里比众人高半个头,一身宝蓝色礼服,镶绣银色花纹,新娘比新郎矮近一头,五官清秀、健康匀称,一身红色礼服上镶锈着金色花纹。叔长弹起电子琴,新人行礼之后逐桌敬酒,蒙古长调曼声而起,悠长回荡,布幔前面族人已在合着拍子跳了起来。我奇怪,这么大的村子,就这一棚子还没坐满,“村子里的图瓦人,能来都来了,没请的是哈萨克。”

        深夜,长调甫息,又是一轮托盘上桌,棚屋里再掀起热潮,宴会照例要延续到两点,我们抗不住,十一点就往回走,天空有云,透出来的星,一直闪亮。

        两天后离开,在车上,看见棚屋和大灶都不见了,新妇穿着平常衣衫,与妇人在木屋前忙碌,和其它的图瓦人家别无二致。

羊肉抓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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