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工爸爸,留守妈妈
那时候的我有多大啊?好像比堂屋的门槛要高一点,因为趴在门槛上想翻过门槛去追他,偏偏也就只能两只手搭在门槛上,腿也不太能够上来,只能看着他越走越远……是门槛太高了,是我太小了。
记不得他那天穿的衣服是什么样子,不知道他穿的裤子是什么颜色,鞋子应该是黄胶鞋吧?因为这儿的人除了光脚,常见的就是雨靴和黄胶鞋,黄胶鞋相对于其他鞋来说便宜,且好走路,走山路就得穿这样的鞋——抓路。不过我记得他背上了妈妈刚做好的米席,整整齐齐的一大叠,卷起来大大的一捆背上走了。记得那天有下雨,好像是大雨,但是忘记他打伞了没有?什么都忘记了,就记得他把妈妈编了好久好久的席子拿走了。这席子是山上砍下来的竹子编的,砍下的竹子晒干,用弯刀片成一片一片的,很薄很薄,锋利的很,伤了妈妈的手,流了好多血。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妈妈已经做好早饭了,席子已经编好了大半张了。让我坐在后面的席子吃饭,妈妈在前头赶紧编着,一会儿她要出门干活儿。之前屁股下面有好多张席子,软软的,现在只有一张(还没有完成)紧贴着地,硬硬的,不舒服。
“……走哪?”疑惑的问妈妈,席子嘞?被爸爸背去哪儿了?
“爸爸背去卖,换糖糖去了。”
小孩儿惦记着,也不知道惦记什么,估计是惦记着糖吧,一会儿问,一会儿又问。一天问,过了一天又在问。
“席子卖了多少钱啊?”
“爸爸怎么还没有回来啊?”
“卖的是什么好吃的?什么糖啊?”
等啊等……
后来,妈妈说,爸爸去打工了,卖了妈妈的席子做路费用。
接着的每一天晴天,妈妈都会割草,宰猪草,喂猪。上山挖土,种苞谷,然后浇粪,拔草。苞谷苗长高了一些,苞谷下面种红薯,红薯长叶子了,过段时间就割了它,喂猪。去田里面拔稗子草,打农药。好像天天大太阳,中午回来,妈妈脸红的很,胳膊也红的很,那是苞谷叶挠的,因为它的叶子有细小而锋利的毛,粘上就痒。你一不小心,叶子的叶锋也得给你划一条红红的印子,或者见血珠子的小长口,痒,痛。那时候的我不懂这感受,我爱玩,蹲在庄稼地旁边玩泥巴,玩蚯蚓,玩蚂蚁,蹲了大半天去捉蚱蜢,我不怕晒,爱这个大热天。妈妈也能蹲,也更厉害,边蹲边移,几乎没有站起身来,顺着一条苞谷路移到另一条,她是在拔草呢。她说不能让杂草吸收了苞谷和红薯的营养。天黑的快看不见了,我也饿了,她才收工。她很累,有的时候起身都有点微微弯腰,直不起身子。我还挺精神的。喂了猪,我妈哄我睡觉去。偶尔醒来黑乎乎的房间里只有我一个,喊妈妈。妈妈在堂屋编席子,这是大晚上的还没睡,还是已经第二天天没亮就起床呢!?
又是高高的一大叠,背着去赶集。我也想去。我妈总说,路太远,山太高又不好走,带不了我。让我乖,回来给我卖桃子,扯出袖子里的衣服给我看——像这样的红,那么红的桃子,好吃很。
妈妈回来了,桃子没有买回来,妈妈说没有桃子卖。生气,哭,闹……
一张席子两块钱,一捆十张,十几张,太多了也背不动。
慢慢的我有点兴趣了,想着也编,老编错,然后妈妈拆了重编。后来我再大一点点,会编了,两片竖的在上面,两片横的在下面,编成指定的宽度,指定的长度。宽度还好,也就一个我横躺着多一点,长度可是比我长的很多呢,两个我,三个我吧。编的很慢,一天一张也完成不了。但也想着完成一张两块钱,再慢也有耐心,虽然最后收席子的人只把钱给妈妈,但也很开心。
他们都说,爸爸不要我了。
“爸爸去打工赚钱了,赚大钱。”我大声地告诉他们,他们什么都不知道就乱说话。妈妈说那是逗我玩儿,骗我的,但是我还是很生气。
爸爸回来了,买了橙子,大瓣橙子里面有小瓣儿橙子,很甜,比家里的酸柑好吃多,虽然我不挑食。
“我爸爸那天回来过。”高兴极了,逢人就说。
爸爸又走了,别人又开始了。
“你爸爸回来了吗?”这个问题问了好久好久,我都会这样回答他。
“前不久回来过,还给我买了橙子,都是大橙子,每个橙子里面都有小橙子。后来又出去赚钱了。”
我的这个“前不久”用了好久好久,应该是过了一年又一年吧,年年次次这样回复着这些人。那年我什么也没记住,只记得橙子很甜。
爸爸又回来了,因为奶奶死了。那个时候的我八岁。他穿着白色的衣服,路过田埂的时候我看到了,我一眼就知道那是我爸爸。即使几年没见了,即使我已经很久没有对别人说“前不久,爸爸回来过……”我忘记他长什么样子了,但我知道这是我爸爸。
爸爸给我带了大包的辣条。妈妈说这很贵。爸爸说,不贵。晚上躲在被窝里,爸爸给我看他的手机,一按这个键,它就亮了,有棵椰子树,一按它又黑了。爸爸真厉害。
他又走了,妈又上山挖土,下田拔稗子。
后来的后来,我妈妈也出门打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