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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实故事|凹凸」

2017-07-20  本文已影响74人  鲨头花
鲨头花

我的人生,行至32,满目疮痍又侥幸无比。

尴尬的年纪,却经历了凹与凸的命运捉弄,补过心,割过瘤,见过生与死的悲喜交错,历经人间分离的无奈。故事太长,从简而侃。

我躲在南浔古镇的小客栈里,思考以什么来祭奠我过去的这三十年,后来我截取了给我命运重击的近三年。

(1)

2015年4月,我抱着只有9个月大的小男孩,站在北京安贞医院的门口,中国最好的先天性心脏病医院之一。

那天,北京的空气依旧是霾气冲天,为了少受空气的侵害,我抱着小男孩快速走进住院部,找到已经联系好的曹医生开了住院单,住进了安贞医院儿童部。

护士长例行给新住进来的小病号家属讲解注意事项,小男孩冲着她咯咯直笑。他向来是爱笑的孩子,从不喜欢哭,打出生就这样。也因为小男孩的这个优点,护士长特别照顾他,每次来查房都逗他一会。

晚上,我陪他入睡,像往常一样每隔一个小时就起来,趴在他胸口听一会儿心跳声,有节奏地唰唰唰的声音,就像个破筛子一样。解释下,因为小男孩室间隔缺损,血流会穿过那个小洞,所以声音不是咚咚咚,而是唰唰唰,也就是医生口中的“杂音"。

听完后,再给他兑好温水,过一会他可能会渴,于是我半睡半醒等待他的醒来,可那天晚上,小男孩睡得出奇的安稳,一觉到天亮。早上我5点多下床,打起精神,洗漱完毕,在门口站了一下,突然听到有急迫的打铃的声音,划破燥热的大厅,我心中莫名一紧,扯着整个神经看到几个护士冲进对面的病房,一阵忙乱地捣鼓。

门口渐渐围了一些病人家属,从他们口中得知,对面的小病号是只有3个月大的婴儿,已经抢救过很多次了,严重的法洛四联症,简单来说就是同时具有四种心脏疾病,夭折率极高。

这时候,一位大娘告诉我,你看那个穿红衣服的女的就是小孩的妈妈。我望过去,一时间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她立在门外,靠着墙根站着,双手交叉,眼睛直直地望着前方,没有一丝着急的表情,甚至可以说没有任何表情。

我的眼泪突然夺眶而出。

这种表情,像极了我得知小男孩有病的时候的模样。万念俱灰,无能为力的呆滞,只能将生死交给命运来审判。

因为小男孩醒了,我就红着眼睛进了病房哄他,后面的事就不得知了,后来听说小婴儿推进抢救室,上午就安排了手术。

在这期间,我见过太多不同程度病情的小病号,也见过离别。

还是对面病房,一个今年准备高考的18岁的大男孩,因为学业压力太大,感觉心脏疼痛才来医院,却得知是严重的先天性心脏病,已经错过了最好的手术时机,第二天中午永远地离开了这个世界,我仅在门外见过他一次,那时他躺在病床依然在看书。

如花青春,绚丽的未来,就这样永不见明日。

这一天,我隔壁病床又住进了一位小病号,两个年轻的小夫妻带着只有7个月大的小女孩玉玉,千里迢迢从广州赶来,只因为听说安贞医院可以做腋下侧切手术。普通医院因为技术原因只能做开胸手术,就是锯开前胸骨行手术,会留下很大的疤痕。因为玉玉是女孩,将来要穿漂亮的裙子和婚纱,所以她的妈妈不顾家人的极力反对跑到北京。

可有些事情总是事与愿违,任何选择无所谓对错,只有几率。医生告诉夫妻俩,玉玉缺损太大,腋下侧切的风险也很大。玉玉的妈妈为了孩子将来不自卑,坚持着自己的想法。

住了一周院,小男孩和玉玉成了好朋友,两个不会走路的小家伙靠着眉来眼去,也算熟络了,玉玉因为心脏缺损很大,所以瘦骨嶙峋,7个月大还像个刚出生的婴儿,只有10斤不到。比起她,小男孩要幸运很多,生长发育并未受到影响,在见过那么多心脏病的孩子后,我突然懂得“不幸中的万幸"这句话的真正含义。

可接下来面临着命运的考验,对我和我的家人,对玉玉的家人,对孩子们。

四月是春季感冒的高发期,每天都有小病号感冒甚至发展成肺炎。医院因为开着暖气加上空气不流通,生病的孩子越来越多,这就形成了恶性循环。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手术的前一天,小男孩也未躲过这场“瘟疫",那天晚上,我起来给他倒水,突然他毫无征兆地咳嗽了一声,我以为口渴就给他喝了口水,可是并没有缓解,他咳得越来越严重,气管里开始有呼噜呼噜的痰声。我慌了,忍住泪水,顾不了自责,赶紧叫护士。

因为感冒是不能手术的,小男孩的手术临时取消了。接下来,我要说的是或许是对小男孩性格改变的开始。都说性格决定命运,也可以说是对命运的改变。

因为小男孩病情越来越重,开始接受静脉注射,9个月的他已经知道疼痛和反抗了,每次扎针都要几个人使劲摁住他,他惊恐地哭泣,挣扎。以至于到现在他一看到穿护士服或者医生服的人都会害怕;以至于到现在他特别不喜欢别人触碰他的身体,条件反射般地躲开。

玉玉,同样也是在手术前得了肺炎,她的妈妈哭着自责,不该因为只求孩子的外在美而不顾孩子的生命跑这么远等着排号,否则在广州玉玉早就手术了。我安慰她,孩子太小无法做选择,所以你的任何选择她都不会在将来怪你,相反,她还要感谢你给了她第二次生命。

在安贞医院医生的耐心劝导下,夫妻两人带着玉玉连夜赶回广州治疗肺炎,听说当晚玉玉就进了儿童重症监护室,后来病危,不得已冒着生命危险进行了手术。

我和我的家人也带着小男孩回到济南,等待他的康复。我们不敢再有一丝马虎,精心照料他,还给他剃了个光头。可是我们明显感觉到,我的小男孩已经变了,他不爱笑了,脾气也很暴躁。

十天后,小男孩肺炎完全康复,我们又带着他赶回北京,第二天就安排了手术。

我无数次不受控制地想象着他在ICU的模样,四肢紧紧地束缚者,浑身插满管子,睁开眼后看不到妈妈的恐惧,还有伤口的疼痛。都说四岁前是没有记忆的,我认为有一种记忆不是大脑的记忆,而是身体和性格,没有人体会,只有孩子自己。

万幸,小男孩现在已经是健康快乐的孩子了,调皮捣蛋,无所不能的天真。我选择放养和忘记,给他自由,给他天底下大多数孩子得不到自由,希望他平安喜乐,一生尽兴。

这便是凹,我已熬过,并填平了它

(2)

那天,公司例行体检,对于健康很自信的我,被照出脖子上长了个1厘米结节。

当时,我不以为然,但是考虑到我的姐姐得过甲状腺恶性肿瘤,所以便去了医院做复查。

看结果的医生,戴着厚厚的眼镜,只看了一眼就说,你这个肯定要做手术啊,等级都4c了,进入4级恶性的可能很大,abc你都c了,我当时就懵了。

姐姐做手术时的情景,我历历在目,那年,医生拿着割下的瘤给家属看,爸妈不敢看,我跑过去看了,红色的肉疙瘩,那便是变质的甲状腺。从此,姐姐脖子下留了一条长长的疤痕。

我问,医生,这个病是什么原因?有遗传性吗?

他说,大部分是综合的结果,有情致所伤,有作息不规律,饮食不科学,当然也不排除遗传的可能,但医学上没有明确的验证遗传因素。

我开始回忆起我和我姐的遭遇,我们作息还算规律,饮食也算健康,那最大的可能便是情致所伤了。我姐从小脾气就不好,前几年因为远嫁江苏和姐夫感情又出现危机,还有许多不开心的事情,所以郁结在心,得了这个病。

而我,自认为脾气太好,所以万事都习惯独自忍耐和默默付出,所有悲喜不形于色,加上这两年被小男孩的病操碎了心,所以同样郁结于胸,生了这个瘤。

手术那天,我第一次感受了麻醉的威力。有人说全麻很舒服,无梦无痛,没有时间概念,一秒就醒了。我想,这样也好,我真的太累了,那些日子,不知道有多少个夜晚醒来听小男孩的心跳,被噩梦折磨惊醒,恍恍无终日。

那天我被一个瘦小的老头护工推着轮椅进了手术室的等候室。在那里坐着四五个等待上手术台的女人,大都四五十岁,但看起来似乎更老,她们有得子宫肿瘤的,有得乳腺肿瘤的,虽然得病的部位不同,但性质都一样,也同样满脸的憔悴和衰容。我想,大概这也是因为情致所伤吧。

麻醉师是个幽默的人,或许看我有些紧张,为了让我放松,不断问我一些问题,他问,你金银首饰摘掉了吗?我说嗯,他问你有孩子吗?我说嗯,他问几岁了,我说嗯……3岁,他说有老公吗?我说没有。他笑了,说你看你太紧张了。

于是,我就睡着了。

醒过来,意识已经清醒,但眼皮子依然抬不起来。脖子底下有些痛,有刀口的痛,有插管子后气管的痛,胃里还翻腾着一阵恶心,医生说你醒了,我说,我想吐,还想睡觉。他说,没关系,是正常的,忍忍就过去了。

那天夜里,我的心率一度降到40几下,我的爱人陪伴在身边,不停地给我说着话,他说,坚持一下媳妇,等你好了我陪你一起锻炼身体,一起跑步。我哇的一声吐了起来。

我说我想尿尿,于是他拿了尿盆,我忍着痛半撑着身子起来,尽量抬起屁股,可尿了半天根本尿不出来,于是作罢。过了五分钟实在憋不住了,又接着尝试,他倒了点热水想用热蒸汽的办法,生孩子那会就是这么尿出来的,可是不小心烫到了屁股,我再一次放弃。

护士过来,我差点哭了,我觉得我手术不死,可能会被尿憋死。我爱人说我媳妇不能小便怎么办?护士说,这个没办法,麻药的作用,得靠她自己,你们都不要说话,让她找找感觉。

于是,我尝试了第四次,我爱人在旁边不停地哗哗倒水,我则闭上双眼,想象着溪水,山泉的声音,全神贯注唤醒膀胱的记忆。不知道是麻药药性渐退还是我坚持的原因,终于,我感觉到了一股暖流缓缓而下,浑身鸡皮疙瘩都出来了,说不上来的舒服,比泡了温泉还舒服。

我足足细水长流了一分钟,终于可以躺下睡一觉了。

那天夜里,还有一位和我同时手术的阿姨,她的病情比我要轻一些,但是晚上难受得一直在哭,还把她爱人的手挠了两道口子。

我一滴眼泪未流,只是独自忍着,我不断告诉自己,会好的,什么痛啊,伤啊,不堪啊,都会过去的,睡一觉就好了。

晚上,我又吐了两次,胃里已经前胸贴后背,手脚开始发麻,被医生推了一阵药后,就又睡过去了。

就这样,我真的熬过去了。后来听医生说,本来想给我保留一边甲状腺的,但是因为长在了气管旁,侵润了神经,且癌细胞转移了淋巴结,所以我的甲状腺被全部干掉了,需要终身服药。为了保险起见,还需要做131碘治疗,即放射性治疗,以杀死可能存在的癌细胞残留组织。

出院后,在家休息了一周实在待不住了,就去上班了,但是因为手术,声带没有恢复,工作中根本不能发声。在这期间我再一次感受到人性的丑陋。

有个领导说,卿子,今晚我们去K歌吧,我不语。还有同事用怜悯且幸灾乐祸的语气说,我觉得你好可怜哦,是不是健身健多了。她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查出这个病之前,我每天都锻炼身体,积极生活,说喜欢的话,做喜欢的事,而她做不到。

蜚短流长,唾沫星子漫天飞的话,我不会说,博人眼球的事我也不擅长做,可这次全公司的人都知道,我得了“癌",因为提交请假报告的时候,人资知道了我的病情,于是在公司大肆宣扬,以敛取关注度和廉价的谈资。

我屏蔽了这一切,其实这些话题虽是围绕我展开的,但我始终觉得,这又与己无关。他人有他人的言论自由,不能堵住悠悠众口,那就管住自己的心境。

随他们去吧,我只管工作,只管做我自己。

关于伤疤,我一度也有过自卑的想法,买了几件高领的衣服,还买了遮疤痕的项链,可后来,我想开了,一切外在都是给别人看的,自己心无伤痕就无惧外在了,疤痕,随他去吧!所以,我现在坦坦荡荡,有人问就笑笑,没什么大不了的。

不知不觉到了做碘131的时候,因为做放疗需要提前二十天停药(优甲乐,我终身服用的补充甲状腺素的药)所以激素的缺乏让我最近头晕脑胀,困乏难耐,于是提前请了假。

做这个放疗之前,需要做ECT,ECT就是向体内注射少量放射性显像剂,然后进行扫描,病人体内是有辐射的,那天我注射完了去找护士问话,她看到我像是看到瘟神一样,立刻坐在椅子上滑出老远,我的自尊心受到了一万点的暴击。陪我来体检的婆婆,她就站在我身边半米的位置,还安慰我说没事,我只能默默地与她拉开距离。

回到家,我把自己关在卧室,床也不敢上,就在窗户下打了地铺,找了条破毛毯就这样睡了一夜,期间小男孩不停地敲门找妈妈玩,我却不能开门,怕辐射到他,没人知道我多想打开门抱抱他,亲亲他,捏捏他的小脸蛋,可我不能。

于是,在等待住院做碘131的这三天里,我一个人逃到了南浔古镇,远离人群和闹市,思考过去和未来,等待着接下来的黑暗。

昨天,我在朋友圈里写到,在接受黑暗之前,一定要吸取足够的阳光,大家都点赞,可谁都不知道这背后真正的寓意。

所以,这个世界上没有感同身受,所有痛苦、喜乐、感怀都要独自承受。

明天,短暂的黑暗即将来临,我浑身将充满辐射,想想一个月不能抱小男孩,很难过。

这便是凸,我已熬过大半,并且干掉了它。

把伤疤撕开露出新鲜的肉,本不是我的意愿,借着这个机会,就当向过去告别吧!从此,我将深埋过去,走进阳光。

结尾,人生多一分则溢,少一分则残,可又有多少事是随心所愿的,就如同小男孩曾经缺损的心脏,和我长出的瘤。凹凸的人生才是常态,有舍有得,有失去就有顿悟的淡然。既定的事实和未知的迷茫势均力敌,我们无法改变事实也无法预知未来。但是,我们不能放弃自我,正因为摧残过,受过伤,才要懂得真正的活着。世界以痛吻我,我仍回报以歌。

最后,引用仓央嘉措的一句话:这世间事,除了生与死,哪一件不是闲事。所以快乐点,积极点,想开点,总没有错。

                                                            卿子

                                        2017.7.19于南浔古镇

「把真实生活讲成故事:简书真实故事征集计划第一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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