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行”故事

“没死过,你怎么知道不至于?”

2018-08-17  本文已影响0人  扯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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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观者的角度,永远没有办法体会那些选择终结自己的人所经历的困境,我们所认为的“不至于”,或许就是那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1

“死都不怕,还怕活着?”

“如果我都要去跳楼了,我会花掉所有的钱,去买一套翼装,去那高高的山峰上纵身而下,感受那在空中飞翔的愉悦,经历那几分钟的飞翔,享受那30%的死亡率。”看着微信小视频里的各种跳楼剪辑,阿华嗤之以鼻,“好死不如赖活呢!”

我抬头看着他,若有所思,想说点什么,却还是没有说出口,咽了下去。

闯进我脑袋的,是小迪那张灰败憔悴的脸,和她在见我最后一面的时候说的那句话:“没死过,你怎么知道不至于?”

母亲自杀的时候,小迪才八岁,失去亲人的意义对于当时的她来说还懵懵懂懂,好在她没有看到母亲被泡胀发青的身躯,喝完农药后投河,求死的决心得有多大?

小迪直到前年都无法理解为什么母亲会选择自杀,就像村里所有人说的一样:“这点话就承受不了?只能怪自己太脆弱。”

母亲死的时候,父亲从千里之外赶回来,了解事情的原委之后也只是说:“让人说两句而已,有啥?”

小迪在坟前看着那石碑立起来的时候,仍旧不懂,为什么只是几句话,能够让人轻易结束自己的生命,连自己心中最最伟大的母亲也是如此?

只是因为远房表叔在家里住了一夜,村里就传出各种各样的流言蜚语,剧情从住宿一夜到偷情出轨只用了半天,而母亲从崩溃到自杀只用了半个月……

半个月里一切都像是一场幻境,小迪开始还是个跟着母亲田里河里跑的小丫头,之后却成为一个被父亲继续遗弃在农村里和奶奶相依为命的孤儿。

“那是我感觉无比灰暗的时光,虽然我都不知道,还有更多的灰暗在等着我。”小迪是这样描述那段日子,所有的人都看到她脑袋上顶着的“婊子养的”的标签,所有人都可以欺负她,她无数次哭着在电话里对在外打工的父亲哀求:“爸爸,带我们走吧?”迎接她的只是听筒里传来的一声声叹息。

好在,上了初中,小迪终于得以离开到父亲身边生活,因为奶奶年迈,摔了一跤,走了……

2

在新的城市里生存并不容易,尤其对于小迪这样一个农村女孩,但是能够和父亲一起生活,她的生命中像是多出一座山,稳稳地,很幸福。

小迪在理科方面有着特别的天赋,初中开始崭露的优势让小迪成为老师的宠儿,彼时的她每次和我说话都带着难以言喻的快乐,没有人知晓她的过往,没有人嫌弃她的卑微,她像个重生的丑小鸭,在白天鹅的羽毛下享受全新的阳光。

那个时候的小迪,是父亲的骄傲,父亲宽大的手掌经常牵着小迪散步,在那座远离家乡的大城市,小迪觉得自己的生活已经完全好起来了。

我曾经和小迪在高中图书馆里坐着看书,她拿着理科类的书籍不停刷题,我拿着小说读得津津有味。那天在傍晚的阳光中,我的余光告诉我她正看着我斜靠在椅背上翘着二郎腿悠哉看书的样子愣神,我转头看她:“咋了,不会做的题可别问我,我更不会。”

“你说,我什么时候能像你这么悠闲?”小迪的手还拽着我看不懂也根本没想过要去看懂的数学竞赛卷,眼神中满是羡慕,“我也喜欢看小说。”

说完小迪低下头,没顾我欲言又止的样子,自顾自说道:“可是我还得做题。”

夕阳下小迪的睫毛闪动,看着题的眼神却显得有些暗淡,我尴尬地放下二郎腿,默默地摸出课本翻看起来,“原来名列前茅的小迪,并不是那么的喜欢当时的自己”——我是这么想的。

后来我们在图书馆的时候,即便我的心里还是想着小说,手上仍旧捧着课本,只是不想让小迪显得那么孤单。

我后来的好成绩要感谢小迪,那一刻她为自己的努力在我看来尤其可畏,那是属于她唯一可以拼尽全力的道路,不知晓她的过往,谁都不会懂。

“我和你们都不一样,我只能够找到这么一条看似我擅长,却并不喜欢的路。”小迪在那些日子里,其实内心无时无刻不在担心,只有小心翼翼丝毫不差,才能够让她渐渐走向那条在未来或许宽敞的路。

3

高考,对于我来说是跌跌撞撞磕磕碰碰才翻滚过去的墙,对于小迪来说是平平淡淡轻轻巧巧就跨过去的坎,当然,这也只是在我看来。

我们都在离家一千多公里外的异乡求学,我在西边,她在南边。对于都在省内上学的高中同学们来说,我们俩算异类,而异类,似乎就天生喜欢抱团。

我们仍旧经常联系,我知道她在大学过得并不好,无非是各种各样的落差,而我也只能远距离充当那个消化能力极强的情绪垃圾桶。

其实,那一夜小迪在电话那头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时候,我都不知道这是她真正噩梦的开始,我只知道,我在公用电话亭里被蚊子咬了一夜。

那天小迪提着结过账的一袋商品走出学校超市大门,报警声尖锐地响起后,保安仿佛从天而降要求检查。她执拗地拒绝保安的搜查,在收银员的斥责和周围人群的指指点点中,她像暴风雨中的小树,摇晃无依。

“你知道吗?那一刻我觉得我就像回到小时候,在家里的梯田中被同村的小孩子们围着叫骂,我完全僵硬了,身体完全不听使唤……”小迪告诉我,在那被围攻的一刻,她那几乎封闭住的幼年记忆像泉涌一般突出来,淹没了她所有的意识。

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同系师兄的出现,站在她身边拿着小票核对商品和超市人员据理力争,才换来超市不疼不痒的道歉。

“周师兄帮了我一个大忙,他如果是我的守护神就好了……”电波那头的小迪在谈到周师兄的时候,语气温柔,满心花痴,但是却总透着单恋仰望的卑微,“他给我的感觉,就像个呵护我的长辈。”

“你喜欢他了?”我这个问题在小迪那永远是否认,即便那年我到她的校园玩耍,她被周师兄牵着手出现在我面前。

4

那其实是一次近乎宣示主权的见面,我只是路过小迪所在的城市,而小迪难得画了个淡妆来见我,身边的周师兄一直对我满怀敌意。

从那天起,我和小迪的联络变得稀少,她有她需要维护的周师兄,我也有自己忙碌的事情,等到我想起来我们已经许久没联系的时候已是多年之后,而她,已经遍体鳞伤。

不是男友劈腿始乱终弃的剧情,而是男友实在太过优秀,粉丝太过疯狂……

在校园纯洁象牙塔里,暴露出来人性的丑陋似乎更加恶劣,小迪被人围堵在角落脱光衣服的同时,被脱光的还有她一直构筑的心灵防线。

互联网的时代,人们总有办法挖掘出任何一个人的历史,小迪似乎回到那个天天被人追赶打骂的童年,她开始失眠。她给远在国外的周师兄打电话,三番五次安慰之后,男友透出的意思很明确:“失眠没什么大不了的,别矫情了。”

“其实远距离的爱情,本来就在相互安慰的事情上需要更多的自我承担。”小迪和我倾诉的时候这么说,同样远距离的我,拿着手机,不用担心蚊子的干扰,听着她的痛苦,“我失眠,或是整晚整晚的做梦,每一个梦我都觉得清晰无比色彩斑斓,有时候我分不清楚哪边是真实。”

我笑着调侃:“庄生晓梦迷蝴蝶,小迪你一定是进入哲学家的范畴了。”

小迪知道我在用我的方式安慰她,也坚持着不断调整自己,她心里很清楚这一切没有什么大不了,她在努力摆脱那种神经衰弱一般的焦虑。

人生,有时候真的很像一场戏剧,所有的巧合都在刚刚需要出现的时候出现,当小迪哭着告诉男友自己的父亲在工地上倒下之前,男友先说了分手,小迪在突然间经历真正意义上的生离和死别,生命中份量最重的两个人,都和自己不在一个世界了……

“你知道吗?我觉得我冷静的可怕,我没有哭没有闹,在操办父亲后事的过程中我无数次心碎,但是我就是没有哭出来,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小迪独自一人操办完父亲的后事,当她在杭州湾大桥上按照父亲遗愿抛洒完骨灰的时候,她觉得自己仿佛和这个世界失去了某种联系。

5

小迪大概知道自己发生了什么,但是一切都朝着不可控制的方向在前进。

“我开始厌食,确切的说,我是不知道饿了,完全没有进食的欲望。”

“你知道大脑突然当机的感觉吗?我在好些时候完全无法想起自己的名字,即便想起来了,我发觉自己忘记这些字的写法了。”

“有时候我连1+1等于几都要思考很久……”

“我不敢开车,看着红灯,我连踩刹车的动作都无法做到。”

“我整夜整夜的做梦,真的不再是思考哲学了,我都不知道我这会儿和你说话,是做梦还是现实。”

“我戳破我的手,看着血液流出来,那疼痛似乎能够告诉我仍旧在现实中,但我觉得证据还不够……”

…………

“我去看了心理医生,他说我是抑郁症,给我开了抗抑郁的药物。”

“我知道我该控制,有人和我说忙起来就好了,我就开始忙碌,各种各样的忙碌,我可以不要睡觉不要吃饭……”

…………

“连自己都控制不住,我是不是没有存在的意义?”

“我是不是,该去死?”

有些时候,某些想法的那扇门一旦打开一条缝,再关上就不再容易了,那另一头的世界透出一丝光,仿佛埋藏着未知的宝藏,诱人至极。

在朋友圈里,我看到那年夏天,小迪从南方那个第二故乡出发,在鹭岛看海,在家乡爬山,在宁城品夜,在长安登楼,在蓉城买醉,在藏地朝圣……终究,小迪还是喜欢和父亲相依为命的杭州。

在西子湖畔的那间民宿,不知道她在给房间所有缝隙贴满胶带的时候在想什么,不知道她在服下安眠药的时候在想什么,不知道她在点燃炭盆的时候在想什么,不知道她在和我的聊天界面敲下“杭州很美,明天来看看我吧?”的时候,在想什么。

看着小迪那僵硬的身体,我没敢伸手抹掉她嘴边留下来的那一抹已然干枯的暗褐色痕迹,那从脚底升腾而起直冲头皮的寒意让我恨不得立即能够哭出来,但是酸胀的眼睛却只带给我偏头疼和恶心……耳边,全是小迪的声音:

“没死过,你怎么知道不至于?”


请你相信:

我说的一切,都是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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