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梦见了奶奶
我又梦见了奶奶，又一次梦见了那座老房子。
蓦然回首，奶奶去世已经十几年了。竟有那么久了？可这一路走来，时时梦见奶奶，时时想念，在梦境虚实之间，我倒感觉自己一直与奶奶在一起，夏夜听虫鸣，透过纱窗看被月亮照得大亮的天地。
童年的记忆竟然在我的心灵深处留了这么深刻的印象。我在脑海中浮现与奶奶在一起的画面，我不过是不到十岁的小女孩，我会在奶奶炒菜时，爬到楼梯上去观察、学习奶奶是怎么做出好吃的食物；我会在奶奶坐在门口纳凉时，也坐在一边，听奶奶与其他人聊天；我会在每个早晨出门上学时，给正在忙碌的奶奶打一声招呼，“奶奶，我上学去啦”；我也曾打翻过奶奶家的水杯，因为害怕被责备——落荒而逃；我还记得在奶奶家吃饭，我总爱蹲在门口捧着碗吃饭，还记得与奶奶作伴睡觉时，偷偷地看电视，等到奶奶转过身看我时，我闭起双眼假装熟睡的样子……原来我的童年，记忆里都是与奶奶相处的日子。
奶奶不太爱笑，似乎总是一脸严肃，颇有威严的样子，让人不太敢亲近。爷爷去世以后，家人安排还在上小学的我陪奶奶一起住在那座大房子里。奶奶家离我家只有两三百米远。后来，每到假期，两位堂姐都会来奶奶这里玩，我们这些小孩子热热闹闹的，不知有没有给奶奶的心里一丝慰藉。那时候，我很羡慕两位姐姐似乎都能比我更天然地得到奶奶的亲近，我心里好像总有一丝丝怕，怕什么呢？是不是我被父母宠得太过头，奶奶不喜爱我？外婆提起往事，说起小学一次放学后，我来奶奶家吃饭，奶奶板着脸说没饭吃了，我一路哭着回家。外婆说起的时候，会抱怨奶奶怎么这么狠心，如果孙女要吃饭，随便做点菜，也要填饱孩子的肚子呀……那时候我的难过与委屈堵在心底，似乎从来都没有心无芥蒂地向奶奶撒过娇。现在想想，我真是个做错事的小孩，不懂怎么面对，对未知的东西充满着恐惧。
小时候的我，第一次面对亲人的死亡，是爷爷去世的时候。没有人会跟一个懵懂无知的小孩谈论死亡，或者告诉他亲人离去后你能够做什么。我对爷爷的记忆，停留在他把我抱在腿上的亲昵。很长一段时间里，我知道爷爷生病了，躺在床上。爷爷是肺癌去世的，那时候的我也不懂病痛是怎么久久地折磨一个人，只以为爷爷还好着，直到有天中午放学回到爷爷家，发现爷爷的床头多了一个量表一样的东西。我那时候我不明白，那是增氧机，还在下午去上学的路上开心地想着，爷爷一切都好，病很快就能好起来。可谁知道，在与玩伴一起放学回家的路上，我看见爸爸严肃的一张脸下了摩托车，走进巷子里医生的家，我喊他他没有回应我。再过了一些时候，我和玩伴走到自家门口，远远地看见爷爷家门口放起了鞭炮，听周围的人说爷爷去世了。那时候的我，是懵的，不敢靠近那个地方半步，也没有人来告诉我，我应该怎么做，也没有现在这么便捷的手机联系。我模模糊糊跟着玩伴回到她家，跟着她一块吃，一块睡。半夜听到有人在楼下叫我的名字，我推了推她，她说不要答应吧。怀着无知的不安，这样入睡了。第二天早上，外婆找到了我。后来我才知道，我这样不见，妈妈这边的亲人，从晚上开始就挨家挨户地找我，我在前一天晚上听到的呼喊声，是家人的寻找信号。可那时候的我，怎么那么小，那么不懂事呢？后来，爸妈并没有怪我，把我暂时安顿在外婆家，也领我在躺着的爷爷前磕了头。那时候的我，真是糟糕透了呀，也难怪后来有次奶奶跟我说话，问我，以后我走的时候，你也会害怕地跑掉吗？我心底想，不会了不会了，可那种羞愧感让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件事过了这么多年，当初那个不知所措的孩子仍然泪眼摩挲。爷爷去世后，家人就安排我陪着奶奶住在那里。我不大会安慰奶奶，所以总是大多时候沉默地待在奶奶身边。奶奶住的房子是原来叔叔开餐馆的房子，灶台很大。两层楼房，底下还有一层地下室。房子被奶奶收拾得很整洁，床上的被子总是叠得很平整。窗和门都刷着暗红色的油漆。在奶奶的卧室里，摆着一张大床，一张小床，都挂着白色的蚊帐。关着灯，房间里小小的电视机放着好看的电视剧，勾着我躺在床上偷偷地瞄。奶奶坐在椅子上，时不时回过头来看我有没有睡觉……
在奶奶家生活的日子，大概持续了两三年，直到了我读了寄宿制的初中，一个月才能回家一次，结束了与奶奶作伴的夜晚。读了初中，我好像才真正长大一些，回来看奶奶的时候，讲话的语气中更多了些热切，可以笑着跟奶奶说话了。只是没有过多久，在我读初一的那年，奶奶也去世了。奶奶去世前的那年春节，我们一大家子人齐聚在大房子里。冬天好冷，下了好厚的雪。小朋友们在外面玩鞭炮，姑妈婶婶们商量着一大家人买菜做饭的事，叔叔姑父们在讲着什么我已经记不清了。我们在奶奶家门口，拍了一张全家福。那时候奶奶已经生病了，最后一年的除夕，堂姐留在奶奶身边陪着一起守岁，我跟着爸妈回家了。在我们的心底，奶奶都是一样的温暖，但那年除夕，我却没有像堂姐那样陪在奶奶身边。
而后的岁月里，我常常梦见奶奶和爷爷。因为我和奶奶同住过一段时间，对奶奶的印象更深刻一些，所以梦里的奶奶更有种亲切感。我梦见那座大房子里熟悉的感觉，那是一大家人亲切热络的温情，那是我曾经与奶奶一起生活过的地方。后来没过几年，房子卖给了别人，新的屋主重新装修，房子已不复原来的面貌，但我还能清楚地记得老屋里的每一件摆设，老屋里奶奶做饭的灶台、碗柜，老屋旁奶奶空出的一块菜地，老屋三层里里外外的空间……都在我的心中定格。不复面貌的，还能永存于心间。似乎在我心里，奶奶从来没有离开过我。奶奶做的白白的鱼汤，美味的肉丝，养足了我的好胃口。奶奶的威严与亲切，已揉在了时光闪动的河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