嫌疑人
【九洲芳文.F】
这是某个似曾熟悉的城中村，破落的道路上经常看到要饭的流浪汉，坐在车上哗啦啦滑行，这种简易“车”只有十多厘米高，用一块只够屁股坐下的木板和四个小轮子或者轴承组成。
暗夜里有一两盏昏黄的灯，黑黢黢的街角，李四的背影很模糊，手肘从流浪汉身后紧紧扼住了流浪汉的脖子，简易车被流浪汉踢开，就近碰到街沿石撞停，那个穿深色破旧衣服的流浪汉无力地挣扎了几下，很快和夜幕一起恢复了平静。
李四好像和我很相熟，我不能确定，但至少他是知道我知晓他杀流浪汉的事的，又或者说我大约可以确定是他在暗夜的街头杀人，并且已经杀了好几个了。
或许我和李四住在一起，我们的作息时间非常吻合，我甚至怀疑我不只知道、还确实参与了杀人。
因为我见到过两个流浪汉同时被杀的场景，我确定除非是我，李四没有同伙了，这解释的唯一疑点是我的力气不一定够大，没有扼死一个活人的把握。
李四笑起来眯紧的小眼睛让我确定，我和他真的很熟，他一点不像凶神恶煞。暗夜里杀人的勾当也许不是他干的，我只能从模糊的身材衣着上判断99%是他，还有那1%是因为他背对着我，每次我都沒能看到他的脸。
李四只是憨厚着冲我笑笑，很奇怪，他一直不说话，我也奇怪着，一直没和他说话。
还有更奇怪的地方，我居然确定不了我是谁，我应该是伊朵，但伊朵多半没有扼杀一个男人的力气的，我更应该是张三，又或者，我只是看客，根本没参与过对那些流浪汉的谋杀。
我确定参与过的是对流浪狗的谋杀。
李四经常猎杀流浪狗，手法和对付流浪汉差不多，从后面勒紧狗脖子，不同的是大多在白天。我不知他是怎么做到的？照例狗的灵敏程度远超那些行动迟缓的流浪汉，人类很难悄无声息地接近并扼住它的脖颈，李四偏轻而易举地做到了。
我也做到了，但没李四那样地干脆利落，每次总会遇上狗的强力反抗，每次都要花上我全部力气扼很久，我一直担心失败，会因此被狗咬上一口，这还不是最糟的，万一被人发现……
不管张三还是伊朵，都应该喜欢吃狗肉这种非常规的食物，但李四和我都没有吃狗肉，我不知道李四是怎么处理那些流浪狗的尸体的。
我的担心终于变成了现实，我多半是伊朵，力气不大，在一条狭窄的小弄内，我正费力地扼一只中等偏小体型的花狗，弄得有点久，狗似乎叫了两声，又好像没叫，被路过的行人发现了。
是个烫了老式卷发的圆脸中年妇女，微胖，有一点点的面熟，她好像在叫我名字，边紧跑几步靠近我，边大声问，你在干什么？我慌乱地将狗掼到一堵白色的旧矮墙上，黄昏的阳光斜射，在矮墙上留下倾斜的影子，那白墙一半明一半暗。
那只狗侧身落地，四条腿吃力地挣扎了几下，很快站起身哀嚎着逃开了。
那个中年妇女并不罢体，盯着我掏出手机拨号码，抬头低头交替着。这种情况，她会打什么电话？报警？
我突然特别紧张起来，从身上抽出把柴刀来，试图威胁她——我多半是张三，伊朵不会在身上藏柴刀。
那女人并不十分害怕，稍微退了两步，我听到她在报我们的具体位置，我很想狠下心来把她砍翻灭口，又胆怯着不敢动手。
不就是被人发现我杀狗未遂吗？我怎么会如此紧张？到了想杀人灭口的地步。我在怕什么？难道，杀狗是和杀人有直接的关联？难道，我真的是谋杀流浪汉的凶手？至少是凶手的同案犯，怕因为谋杀一条狗而牵出杀人的真相。
正慌乱着不知所措，李四在不远处招手，示意我逃走。
我扔了刀跟着他往僻静处跑，那个中年女人远远跟着，似乎还在打电话。
很快绕过一堆旧房子，前面是片阴暗的小树丛，有一座很窄的小木桥相连，我们到桥上时对面有个壮年男子走过来。李四在前先通过，我的肩膀却和那男人撞了一下，我差点摔倒。
我听到后面的女人在喊叫着什么，桥上的高个子男人转过身快步朝我们追来。
我脚下无力，气喘得厉害，很快被男子追上，一把提到我双脚离地。我多半是伊朵，不然战斗力不会这么弱。
我看见四处都有三三两两的年轻男子在奔跑，我忽然意识到，他们不会平白无故地出现在这么偏僻的城中村附近，他们一定都是便衣。
那说明了什么？流浪汉这个案子肯定闹大了，警方早已注目，并且部置了大量人力物力，李四和我被抓住只是迟早间的事。
李四自然也没逃掉，我看见他对面坐着的男人方正的国字脸，眉头紧锁着一脸的严肃，这脸我见过，却怎么也想不起在哪见过的。
我被带到另一个单独的房间，房间干干净净，没有窗户，一张黑色的薄面桌子，不知是什么材料做的，还有两张椅子。领我进屋的是个模样俊俏的年轻女子，穿着警服，没戴帽子，剪着两边不对称的时髦短发，她招呼我在其中的一张椅子上坐定，把一叠资料扔在我面前的桌子上。她自己不坐，也不说话，慢悠悠地在我面前踱着小步。
我小心翼翼地半坐在椅子的前半部分，心如鹿撞般乱跳，我不知道他们到底知道多少？他们多半掌握了李四，哦，也许是李四和我杀人的证据，不然不会整这么大的动静出来。
现在最重要的问题是，我从没和李四说过话，当然也没有讲起杀人的事，更别提什么攻守联盟了，他会交代杀人的事吗？万一李四倒竹筒般地把什么都说了，我在这边硬着嘴什么也不交代的话，会不会加重对我的处罚？会被判死刑吗？
坦白从宽是熟知的政策，我老实交代清楚，多少会改轻处罚吧？况且，“审”我的是女警，我多半是伊朵，而我印象里，杀人的大概率是张三和李四，也许我真的只是目击者，真的只是杀过几条流浪狗而已。可我交代了，如果李四坚持住什么也没说呢？
也许“他们”并没掌握什么，只是因为杀狗的事情把我们给逮起来了，我这般不经吓，把李四杀人的事供出来，岂不是把李四给害了？
女警还没问，继续在我面前来回踱着小步。我忐忑不安地看着她，又偷眼看桌上那叠不知道是什么的文件资料。我太像是个犯人了。
我使劲安慰自己，没事的，不就偷杀了几只狗吗？最多拘留几天而已；没事的，我没杀人……
没事的，杀人凶手只是像极了李四而已，还有同案犯，像极了张三，肯定不是我。
黑色背影曾经转头看过我。
那是一个细雨的深夜，拐角处的电线杆下，流浪汉虚弱地挣扎，还不如一只羊羔，凶手转头看见了我。我还是看不清他的脸，他眼瞳明亮，让人不寒而栗。
我们对视了十几秒，他没放松扼住流浪汉的手臂，那个流浪汉双腿在雨中直挺着，已不再挣扎。我们都没说话。
我把那阴冷的目光和李四微笑着的目光反复对比，我几乎可以肯定，那个背影就是李四。
那么我是谁？总感觉李四每次都刻意着让我知道他去杀人，至少，他不怕我知道，他不怕我告发他。那么，我到底是谁？难道我就是李四旁的另一个黑影，疑似的张三？
我和李四到底是什么关系？他朝我温暖地笑，他又冷酷地像扼杀一条狗一样扼杀流浪汉，我明明知道他杀人，却一直知而不报。
我至少是个知情者吧？我不报，多半因为如果知而报，对我肯定是非常非常不利的，弄不巧，我就是那个同案犯张三呢？
我还有一点好奇，流浪汉又没惹李四，好端端的，李四为什么要杀他们？
我想起我和李四在一起的辰光来，房间里的陈设简单，偏有点凌乱，隐约着很不堪。
我去找李四，他坐在一张旧桌子上啃着什么，脸上是熟悉的有点凄苦的浅笑，那浅笑像是在安慰我，像是在说，我挺好的，我没亊。
难道，李四是个一无所有的流浪汉？还有另一个更模糊的黑影，是张三？还是伊朵？还是我？
我不能确定，我也没有任何直接的证据证明李四是杀人凶手。我只能确定我和李四一起干过杀狗这件事，杀了好多只狗。
也许真没我想的那样糟糕，他们和我一样，只是猜测李四是杀人凶手。也许李四根本就没杀人。也许李四就是流浪汉。
想到这，我给自己打气，稍微坐直了身子，尽量放松着朝女警笑笑。女警没理会我，继续慢慢地在我面前踱着小步，有一次还微侧下脸，好奇地盯着我看了好几秒，看得我好不自在。
我不知道他们都知道了我们些什么？
我掼脱了那只流浪狗。那个女人边打电话，边不即不离地跟在我和李四后面，我和李四逃得很慌乱。前面出现了几个壮汉，快速堵住我们去路，我和李四不断变换方向，我们不能被他们抓住，我们必须要逃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