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岛祭司－8
八、困局
‘请问，一匹斑马穿过人行横道时，要怎么走才能让人一下就可以看出它来？’
‘把自己涂成彩色？’
‘不对，那太麻烦了。’
‘冲过去？’
‘那样只会更加看不到。’
‘身上挂个牌子，在上面写上［我是斑马］。’
‘这个想法不错，不过不对。’
‘你是在逗我玩吗？我猜不出来了！’
‘你生气了？’
‘没呢，我哪有那么小气。’
‘那...再猜一次？’
‘你！...’
‘好了好了，不闹了，说答案：斑马只需要...’
路世宁像个螃蟹似的从大白天的斑马线上横着穿过，引起了不少路人的侧目，这就是她想得到的效果：一个小丑的哗众取宠。
仿佛这样就能将痛苦减少几分。
回到老家已经一个多星期，她保持着各种诡异的姿态，也根本不打算顾及别人对自己的看法。
‘就让他们嘲笑去吧，一群垃圾！’
她麻木而又轻易的拾起了和回忆有关的人和事，把他们全部打包，丢在了九霄云外，包括旧相册、有些生锈的烧水壶、被分手的男友。
她走到一家十元店门口，出神的看着橱窗里的木杯，在内心自问哪一个会是真正的圣杯，哪一个可以带自己离开这个世界，和父母重聚...
她将手指的指腹重重的按在橱窗上，留下了四个指纹的印记。她知道，自己又突然的异想天开，把小时候和他们一起坐在沙发上看《夺宝奇兵》的画面搬了出来。
但她不知道的是，自己一直在默默的被人关照着。
那个被除名的男友，依旧在看不见的角落留心着她的一举一动，这也是他和傅寒商量后达成的共识。他回想自己和路世宁从认识到分开的过程，不禁觉得比自己为做实验而编写的一连串代码要复杂许多。
他们通过社交网络认识，同样通过社交网络而分开，那时候，她已经去了国外读书，而他在老家的私立高中备战高考。大概是因为有着共同的孤独感和无以复加的烦恼，相比恋人，两个人的关系很多时候更像是无话不谈的朋友。
然而，地震发生后不久，他从傅寒那里得知了路世宁的父母在本地的旅游特区意外身亡的消息。从那一刻起，他意识到，他们俩的关系不再对等了，这一点无可挽回。
他静默的望着和自己只隔了一条街距离的路世宁，努力让自己去感同身受她的痛苦。忽然间，傅寒来了电话。
‘她现在怎么样？’
‘还是老样子。’
‘糟糕，好像和人吵起来了！’
‘在哪？怎么回事？’
‘就在她家附近的十元店，你快过来吧。’
他一边挂断电话，一边跑了过去，争吵的声音老远就传了过来。
‘你凭什么说我偷东西？’
‘凭什么，凭我看见你把它装进了包里。’
‘那是你眼瞎。’
‘年纪轻轻的，不仅狡辩，还血口喷人，我看你这鬼样子，你父母肯定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路世宁顿时感到有股血液直冲脑门，身体随之冰凉的一颤。如果不是由被除名的男友拉着，她已经冲过去和店主打起来了。即使这样，也无法阻止她毫不顾及脸面的用脏话去回敬对方，任由身边的人如何劝说都不听。
路世宁的言行顺利起到了火上浇油的效果，店主丝毫没有表现出示弱的迹象，这会儿她已经完全不考虑给对方一点台阶下了。她猛的冲到路世宁面前，用蛮力拽住她的包，打算从里面找到赃物，让她彻彻底底的难堪，至此，事情开始朝着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发展。
傅寒终于救星般的赶来了。他好不容易把正怒火中烧的店主拉到一边，从她那里了解了事情的全部过程。傅寒立马对这个气急败坏的店主讲明了路世宁双亲亡故的遭遇，并主动承担了被偷之物的费用。值得庆幸的是，店主并非真正蛮不讲理的人，尽管怒气未消，她最终还是选择了息事宁人，傅寒和被除名的男友赶忙把路世宁带离了商店，生怕她又做出什么过激的言行。
‘你回去吧，不用陪着我。’
路世宁在人群鄙夷的目光和窃窃私语的评论中对着过往的男友下了这道驱逐的命令。也许对于现在的她，已经没有能力去承受一段应该用心维系的感情了，为此她甚至连悔意也没心力去产生。对方难过而失落的看了看她，一言不发，原来越是亲密的关系越是容易被伤害。他发现，自己已经成为了对方生命中一个无足轻重的配角，却妄想着还能继续当主人公。然而，如果不是因为前些天发生在她身上的这段悲惨经历，他会十二分的恨她也说不定。
自那以后，维系网络两端的情感线连同着他们彼此理解的记忆，彻底的断开了。他曾经给她开的那个关于斑马和斑马线的玩笑，经过今天的荒唐演绎之后，也跟着被封存在了记忆的深海里，再也浮不上来。
灰蒙蒙的阴天，路世宁的身边还剩下另一个人。
‘回去吧。’
她知道傅寒这句话的意思，转身就朝着与家相反的方向走。
‘慢点，你要去哪？’
‘哥，别跟着我了，我不需要，我就想一个人呆着。’
‘如果你真的把我当回事，就不要让我走开...说说，你想去哪儿？’
路世宁双眼漠然的看着红绿灯，双唇嗫嚅着，傅寒不明白她想表达什么，却又不敢催问她。
两个人以竖行排列的方式穿过街头巷尾，路世宁头也不回的走在前面，傅寒一路不作声的跟着，如果世界是一个二维的游戏界面，他们就是闯关的两个点状角色，在迷宫般的通道里游走，获得奖赏，逃避危险，寻找出口。
可听说
梦的出口
我们若 按图索骥的走
是否就能找得到
黑夜了白昼
春夏又秋冬
一天复一天
一周又一周 都经过
......
不知为何，当那个对自己而言无比重要的人离开后，路世宁开始回想和他的过去。
关于斑马和斑马线的玩笑，是在他和她同时面临压力时的调剂品。他告诉她，只要一个人肯努力朝前走的想法，总会找到路；只要肯努力变成更好的人，总会被别人发现和肯定。
后来她才知道，其实这个玩笑是单方面的讲给她的，前一个关乎学习，后一个关乎人际。他用含蓄的方式表达了对她的关心和爱，结果她却用破坏的演绎方式诠释了对这份爱和关心的态度。
就这样吧。
天色渐渐暗淡，路世宁戴着耳机，毫无目的的继续走着，脚步始终不曾慢下来，傅寒留心着周围的商店和人群，跟在身后，步调和她保持着一致。这一路既没有奖赏，也没有危险，却是生活的迷宫，同时也是精神的迷宫，它只有一个入口，却有无数个出口，人们在其中四处奔波、来回穿梭，寻找属于自己的那个出口。
傅寒希望路世宁可以走出这个困住自我的迷宫，但于情于理，他也只是个纵观全景的局外人，要想找到出口，必须得靠她自己。
他们在迷宫里绕了很久，突然，路世宁停住了脚步，转过头来，傅寒差点一个趔趄，还好他迅速站稳了脚跟。
此时，街道两旁的路灯已经亮成了齐整的一排，餐馆也变得灯火通明起来。六月凉爽的傍晚里，人群逐渐增多，人气在商业区里逐渐聚拢，油烟和热锅煨出了生命特有的温度，驱赶了百废待兴的凄凉。饭馆老板将桌椅摆在了露天的街道上，两三个人坐了上去，你一言我一语的商量起晚餐的问题。
灾难过去，人们还是学会好好生活。
路世宁摘下耳机，破天荒的看了看四周，说：
‘我饿了，咱们去吃饭吧。’
这是从上午的争吵结束到现在，她说的第一句话，顿时令傅寒感到宽慰了不少，
‘行，你想吃什么？’
‘火锅。’
‘吃火锅的话，我们两个人会不会太少了，要不把都文和罗素也叫上吧？’
他试探的问了两句，不敢肯定路世宁以现在的状态是否会同意。
‘随便你。’
‘我保证，只要你不想听的话，他们都不会多说。这么多年过去了，以前你一直没时间，现在我们四个人应该一起好好的吃顿饭。’
傅寒电话联系了韦都文和罗素，半个小时后，他们一起到了约定的火锅店。终于以平和的方式见到了路世宁，他们也都放心了些，为了缓和有些凝固的气氛，罗素还不停的提出别的话题，想让她能够主动的说上几句话。
四个人围坐在四方桌边，面前是一口被大家亟待煮沸的汤锅，热气已经开始随着咕噜声从油面冒泡而出。一个服务员端着点菜单走了过来。
‘请问你们还需要添加什么菜吗？’
‘不需要了。’
‘那酒水饮料呢？’
‘你们要点吗？’
傅寒看向另外三个人问道。
罗素和韦都文都摆手回绝了，只有路世宁提出要一罐凉茶。
‘好的。’
服务员拿着点菜单离开了，不一会儿拿着凉茶过来，将它放在了路世宁的桌面。
火锅终于沸腾了起来，层层热气笼罩在四个人中间。路世宁忽然从包里拿出了一个东西。
韦都文第一个注意到，她拿出的是一个粗糙的木杯。只见她端起锡罐，将凉茶全部倒进了杯子里。
‘世宁，你为什么带着个杯子？直接喝不就好了吗？’
‘这是我自己的杯子，随时带着它，就不会弄丢了。’
‘这...’
正当韦都文还想问杯子是在哪买的时候，傅寒突然抢过话来：
‘锅都煮沸了，快点下菜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