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思妙想短篇小说黑蕾拉

泯灭之城

2019-06-20  本文已影响11人  LEILA蕾拉
泯灭之城

作者| 百分百的黑蕾拉

“一种《局外人》里莫尔索那种虚无而想暗笑的心情爬上了我的心眼,在随他回去的途中我把“我搞砸了一切”音量开得冲天响,如果可能的话,我多么想和当年的那些奇装异服的怪胎们,在绚烂的带有毒气息的舞台上,让Elton John穿起粉色的亮片西装,把镶满钻石的钢琴琴键敲得咚咚作响,然后和我的Gaga女士和我的Fergie女士一起,露着全部的腿扭啊扭啊扭,扭到天荒地老。”

正文

我在雨天的早晨醒来,白色的弱光从厚重且密实的云层里无力地漏出,再穿透落地窗户,唤醒了尚逃离在深沉梦境中的我。最近板块频繁的运动给我生活所在的地热区带来了不少切实的影响,时不时的地震虽然不会影响到我们的生活,却总是把家里搞得一团乱。但昨晚我却几乎没有醒来,一早抬头看见墙上父母的照片已经被震歪了,还随着换气扇的风向,沿着干燥墙壁的边缘,似乎在有节奏地不断摇晃着,摇晃着。

严密封合的有机玻璃里父母的容颜还是在近半个世纪以前他们二十多岁的样子。他们是在“逆吞噬”运动之前最后一代人,当然也是那场轰轰烈烈的“逆吞噬”运动里的主要力量和至今仍在掌控全局的力量。我的父母一个出生在亚特兰大,一个出生在新奥尔良,两人均是威廉·福克纳的骨灰级书迷,并且狂热地偏好《献给艾米丽的一朵玫瑰花》一文。他们的结婚照是纯哥特式的,以至于在我出生二十年后看着女歌星Ashlee Simpson和打倒男孩乐队的Pete Wentz结婚时,那场纯黑婚纱,浓烈烟熏妆加全场红玫瑰铺地的婚礼时,不由地大喊那简直是我父母的翻版。

照片中我父亲把加泰罗尼亚人后裔那种特有的黑色头发卷成柔软的波浪贴在头皮。他带着独创的比利牛斯山剑客式的黑眼罩,并且在眼罩的周围镶嵌柔软的白鹅毛以示庄重。我至今很喜欢他修身的短西装,并且取代了传统的领结,父亲使用了所谓拉丁贵族传代的金色家徽圆扣,用黑色的丝绒带穿成优雅的小结,家徽是家族世世代代都养着的黑豹。尽管这听起来有点像是父亲瞎扯的,不过后文我会提到这也许是真的也说不定。

而母亲则有着一种混血式的美感,她也是深色的头发,但是她的发色里透露出各种交杂的红色和金色,让我们都以为她拥有拉丁,爱尔兰,普鲁士,以及甚至是罗马尼亚,或者远到哥斯达黎加的中美血统,可惜母亲是个孤儿,她的养父母都是纯正的美国南方黑人,所以,随便怎么说都可以啦。母亲在照片里的美,在黑色的吊带镶珠蕾丝婚纱里显得既古典又朋克,让人过目不忘。但是,我那老派到宁可腐烂的父母可是跟朋克一点关系都没有啊。

更重要的是,他们怀抱着的是一只有着纯正血统的黑豹,这也从而证明了我父亲所谓家族传统的真实性。我缓缓地起身,小心翼翼地把父母的照片挂好,此时,我脚边酣睡着的亚奇也突然醒来了,它像所有猫科动物那样,张开大嘴夸张地打了个哈欠,然后迅速地抖动着浑身的皮毛,蹑手蹑脚地来到我身边,抬头看着照片里自己的母亲。事实就是,这张照片对于我们这个时代的中青年而言,太过重要,它的重要性已经不再体现在家族,亲情这类世俗的存在上,而是一种无法忤逆,无法抗拒的绝对权威,这也是“逆吞噬”运动的主题和核心思想——世界上所有年轻的思潮都是充满未知的毁灭因素的,这类思想小到各种快消费,大到各种前人无法理解的工作种类,沟通交流的渠道和工具。所以人类要始终尊崇年长者权威的定义,反对年轻一辈获得发言权和主导权,反对被年轻一辈吞噬。

于是在我三十岁的时候,这场运动演变地更加庞大,并且到了全球统一战线的格局,从而产生了,也是我伟大的父亲发明的“城市评级制度”,在这种评级下,媒介,出版,音乐,舞台和涂鸦艺术文化和各种随之而来的冒险主义和享乐主义最为繁荣的城市俨然成为了这场运动的主目标和主战场。越是血脉蓬勃,充满动力的生命体,越是需要得到遏制和规范。在最初的五年,也在正是我从事职业酷跑竞技运动和涂鸦文化探索发展协会的那几年,我的全部工作被我亲生父亲取缔了,他当然很信誓旦旦地为我提供了一个更有“贡献性”和“和平性”的工作,担任看护养老一对一设施的连锁式服务机构的总负责人。而在任职宣讲后的第二周,我就离家出走了,多亏母亲的求情,我才得以维持如今废柴般的生活,因为我没有“吞噬能力”,所以让我自生自灭也未尝不可吧。

“出发吧,亚奇。”我缓缓地换上了白色的轻便充气隔离服,今天要去接女朋友利优回家“季度休假”。她是一个标准的传统知识分子家庭出身的女孩,也幸亏她小时候学习的是古典音乐,接受父母那种极度封闭而守旧的教育,所以她并没有成为“有吞噬力”的中青年。她被规划去了大汤城最中心地段的设施担任看护管理主任,与其说是看护管理年长者,不如说是管理他们的资产,让他们能进一步保护自己的资产不被子孙后代夺走,同时在一切可能的条件下获得寿命的延长和一切欲望和享乐的增长。“您的笑容就是我工作的动力。”这是利优最大的武器,然而利优得到的仅仅是能够自给自足地活下去和能够拥有每年一次陪同长者月球旅行和每季度实现一个“逆吞噬运动”前年轻人的娱乐项目的愿望。当然,这个愿望是靠VR来实现的,但也足够真实而诱人。

我在隔离服内打开了需要非常昂贵的代价才能下载的音乐。因为已经没有人创作新的音乐了,所以我们听的都是老歌,不过这首老歌倒是不要钱,在刚开始“逆吞噬”运动时,这是最火的一支地下乐队,当然后来几年这支乐队的全员都被取缔了,歌名叫做“我搞砸了一切。”

谢谢它的存在,因为当我毫无触感地往前行走在地热峡谷边缘的公路上时,它的节奏会让人想起不计一切的好时光来。“Opps/看我搞砸了一切/看我偷来的酒把我灌醉/看我麻醉的痴笑和胡言乱语/人生难道不是用来享乐的/只是我们谁都忘记了死亡......oh my lady Gaga……oh my blackeyed peas.....”

当我在戒备森严的大汤城看护设施门口看到一脸疲惫的利优走出大门时,她并没有穿戴隔离服。已经一个季度没有见到她了,可是利优看我的眼神却是空洞的,这种空洞不是来自于她内心的本意,而是来自于她连续工作的疲惫和麻木。

“他们还没有给你配置隔离服吗?”我关切地问她。

利优稍稍抬头望了望厚厚的云层里,雨霁而媚的阳光,太阳是圆形的不假,可是圆形的内部却都是锯齿的条纹。亚奇爬到了正门前创始人碑像的头顶,这个创始人是我父母主导的这场运动的傀儡领 袖,虽然世人都不知道是这样。这个叫做珐威的男人本质只是我父亲所谓家族的管家之一而已,可是却被我父母推上了风口浪尖,成为了每个城市到处都有的知名代表人。我所在的涂鸦协会几乎所有的正式和非正式的创作,在废线的列车车身也好,在隧道里也好,在穷人区的篮球场也好,在文化中心也好,都被涂成白墙,然后工工整整地贴上珐威的海报,鼓励年长者保护好自己的财产,尽情享受年轻人的服务,反对并清除一切逆吞噬。“这些都是理所当然的。”珐威的声音如雷贯耳。

这时利优才说:“今天好像紫外线的指数又高上了一个等级,我想我是不是该放弃两个季度的VR娱乐,去换一件隔离服呢?”

我说:“这取决于你想要的VR娱乐有多重要了。”

“有什么重要可言呢,当初为了延缓中老年人皮肤衰老而轰轰烈烈实施的消除紫外线计划出现了严重偏差,导致臭氧进一步被破坏,如今我还能盼着什么呢。”

“你只是不愿意告诉我而已吧。”我微微笑了,把利优往我身边搂过来,她顺从地偎依在我肩头,其实思维已经停滞了吧,除了还在行走的身体,其实利优已经累得睡着了吧。我们在大汤城最顶端的舒适区行走,从高处往下看,环绕着舒适区的是成片成片广阔的“地狱”,也就是所谓的“硫磺泉”,温度高达90度,黄色硫磺在灰黑色的池沼上浮游,为这些年长者每日提供者舒适,极乐的温泉浴。“他们每人都有私汤,得意起来居然还在私汤里游泳,这不禁让我想起夏目漱石的《少爷》里男主那委屈而执拗的模样。”我想起了在日本出生的利优跟我说的这些见闻,不由地笑了,这姑娘这个季度的VR一定是设定了在温泉池里一个人游泳吧,太奢侈啦!

“站住!给我站住!”此时突然有一辆黑色的高尔夫车追着我们而来,车上的人员显然是管纪律的人,挥舞着类似于电棒的工具,粗暴地一边吼着,一边驾车而来。

“怎么了?”我问。此时利优也突然被惊醒了,眼神迷惘地看着对方。

“刚才是你的宠物在珐威大人的碑像上撒尿了吧?”他怒声吼着质问我。

“啊。”我回头看了一眼亚奇,这匹和父亲所谓尊贵的加泰罗尼亚世家长得完全一致的黑豹,权力的象征,哼,我的宠物?

“我们得逮捕你。”此人不带一点表情地说。

我没有抗拒,因为我觉得如果争执和狡辩都是无意义的,倒是可怜的利优,如果再不让她回去睡觉,她真的可能就会过劳而死了。于是我推开了睡眼惺忪,迷迷糊糊的利优,把她交给亚奇,就乖乖地束手就擒了。这位逮捕我的人,讲真的,细看也是个达到中老年长者标准的人物了,也可能是因为保险金额和积分不够才无法退休吧,可是他占据的却是需要体力,灵敏度和耐力的年轻人的工作,如果我真的要赤手空拳地和他对抗,也不是什么太难的事吧。

一种《局外人》里莫尔索那种虚无而想暗笑的心情爬上了我的心眼,在随他回去的途中我把“我搞砸了一切”音量开得冲天响,如果可能的话,我多么想和当年的那些奇装异服的怪胎们,在绚烂的带有毒气息的舞台上,让Elton John穿起粉色的亮片西装,把镶满钻石的钢琴琴键敲得咚咚作响,然后和我的Gaga女士和我的Fergie女士一起,露着全部的腿扭啊扭啊扭,扭到天荒地老。

可等待我的结局是,音乐骤停,隔离服被夺走,我被安排坐上驱逐出城的篷车。我久别重逢地感受到了空气里浓郁而湿热的硫磺臭味,绿树成荫的整洁街道上是各种不同设计感却本质趋于一体化的裸露水泥壁的箱式建筑,其中包括一个只展示中世纪修士风格作品的美术馆(那是我父母的最爱),福克纳博物馆,图书馆(可想而知这个区域已经只有部分南方文学以及一些女作家的哥特式小说,比如简奥斯丁的《诺桑觉寺》),少不了的是年长者钟爱的各种花园,温室和保健球场和体育馆(高尔夫,网球,健美操,泳池等),而足球场,篮球场,排球场这类高强度竞技场则完全销声匿迹。街头的咖啡馆无不窗明几净,充满设计感,而沿着落地窗坐着优雅地品味咖啡的都是那些有闲之年长者,侍者们毕恭毕敬地站在每个尽量不打扰他人的角落,面带训练有素的微笑,不知是否在等待着客人下一秒的呼唤和要求。

我终于在另一个世界被放下来,而那一刻我也知道了自己是在曾经和洛杉矶,东京,香港那样辉煌而没有夜晚的大城市齐名的梦创里城,简称梦城。公路的尽头,当年世界最大的汉堡看板还在那里,夕阳最后的余晖把已经歪斜的看板和完全没有通电的一圈灯泡照射并勾勒出了清晰的轮廓。剩余的,则是满街的废墟,这些废墟仿佛或者也确实经历了反复的地震,照明已然不现实,唯有断垣残壁之间的楼道里,迎着风啪啪作响地敲打着破碎窗框的衣物和床单,至少还显示着,这里住着很多很多的人。当然,我知道,他们都是年轻人,是那些被抛弃的年轻人,连一份做牛做马护理老人的工作也不配拥有,因此也没有权利,没有任何和享受生命有一点瓜葛的消遣。

当我摸索着走进一家原本是老虎机房的店铺时,也只能见到里面七零八落的床垫上坐着的拿着搪瓷杯,因为紫外线的问题而显得已然步入中年的年轻人们。彩色的老虎机的侧面,还有不少地方喷着或者用马克笔粗粗地描绘的涂鸦和话语,甚至有一些已经褪了色的写着“打倒珐威”的大字,可是这些字就和这些年轻人落魄的眼神一样,在“我下一顿吃什么”的直感绝望中失去了力量和意义。

值得一提的事,无论在哪个城市,孩子已经销声匿迹了,因为没有人再有这个余裕在如此残酷的岁月里孕育后代了。

我的母亲,曾在她钟爱的黑郁金香花园里,穿着黑色的长裙,慢条斯理地告诉我:“你看,太阳都成这样了,这个世界的资源都已经这样了,难道我们还会顾及子孙后代的人生?或者单纯是被生下来与否的问题? ”

暮年的人有爱吗?不要说是暮年,即使只是人生过半,这些对死亡的恐惧,对未知的退缩,就已然变幻成对现实的掠夺和占有了,而这一切,却不知不觉成为了权威和理所当然。我墙上的父母和他们一样的人类是多么的权威而不可怀疑啊,当我呼之欲出的怀疑之声无法遏制的瞬间,母亲就像读懂了我的全部一样,带着一种令人眩晕的温柔,对我说:“你最终也会想要这样的,或者说,你最终不知不觉就会认同这些。世界的错误并不在于人类和人类的矛盾,金钱的,权力的,种族的,性别的,信仰的,这种肤浅的东西,而是有限的生命造成的,如果无限会得以来临,那么一切都将迎刃而解,时间才是万物的终极。可是生物从最原始的进化开始就走错了方向,依靠繁殖是无法战胜时间的,依靠繁殖是无法延续本体的生命和时间的,繁殖是最愚蠢的自我欺骗。但是我还是要跟你父亲求情,因为,毕竟,你是这个世界上,我除了爱我自己以外,最在乎的人了。”

我终于被那些看起来像流浪汉一样的人包围起来了,领头的男人肤色黝黑,浑身上下流露出一种凶残和暴力的气息。他迅速地从腰间皮带里抽出一把匕首,抵着我的下颚,虽然匕首在他的手中微微颤抖,但是我能看到他孤注一掷的饥渴。

“你要什么?”

“要工作!什么都可以!我们曾经也是在大汤城里工作过的人!可是那批老家伙死了,陆陆续续都死了!他们死了我们就失业了!”男人的声音哽咽了。

“啊啊啊,原来你们还想回去维持这个系统啊。”我仰起了头,不知为何产生了一种大义凛然的心情,似乎能断定这些人是无法对我下手的,我只不过是一个看起来过得不错的外来人啊。

“不是维持,是顾不得了。”他的声音颤抖着,周围的流浪汉们纷纷开始用一样的口吻重复着:“顾不得了,我们都顾不得了。”可是,我想,利优每天照顾的那些长者又何尝不是如此呢,每日的欢愉和享乐是一种过了今天却不知明天的绝望感,到底是谁,把年长者和年轻人都抛弃在了天平的两端,而这端的人生都是“一松懈,就是坠入绝望”呢?

因为顾不得了,所以要时刻尽欢,所以完全的自私自利。

因为顾不得了,所以做什么都行,不反抗,不质疑,不思考,不追求也行。

利优曾经说过:“我还是相信天启的,我始终还是相信未来是给还有可能性的人的。”现在利优已经不那么说了,她已经被现实折腾地精疲力尽了,她人生的期望已经变成了那每季度一次的VR,比如在温泉池游泳,比如蹦个迪到天明,比如海滩派对,比如做一个整背的九尾狐刺青,或者可能是尝试脚踏两船的恋爱,生一堆小孩,出轨,成为连环杀手等等,这有什么不好吗?

匕首终于落下了,因为那一刻,所有的人都感到强烈的眩晕,对方开始咒骂:“可恶可恶可恶.....”于是我们几乎同时知道了,我们几乎同时蹲下了身子,紧紧地抱着脑袋。

亲密摩擦的板块终于迎来了史无前例的强震,本已残破的房屋顶层的天花板的缝隙里,碎石争先恐后地砸落下来,露出了房屋内部最黑暗的力量,那就是,电流和火焰。我抱着脑袋依然没有动弹,我的脑海中像舞蹈一般缤纷地旋转过太多的思绪,这里有亚奇修长而矫健的身姿,它一定会在强震中用自己的敏捷和忠心在利优身边保护她,救援她,我想起那日日夜夜,无论晴天还是暴雨,始终蒸腾着滚滚硫磺热浪的大汤沼池子,此刻它一定是在深深的泉底酝酿着地狱之烈焰,喷出超过百度滚烫的浓浆,首先淹没的便是那些住着无数年长者,被工作人员热情地欢聚满堂,贪婪地暴饮暴食,吃得满桌满地都是帝王蟹脚,澳龙波龙的虾壳,还有那些珍藏的名酒,啊,搞不好他们还在吃着狸猫火锅呢。淹没他们,淹没他们吧。

砰然一声巨响,房梁还是无情地断裂了,我的身体背后被人猛推了一把,直接砸碎脑壳的匕首男完全不像是虚构故事里那种被最后洗白,变成好人,还要给我留言要我好好活下去的男配角那么励志。他直接被砸碎了,就像砸碎了利优诺亚方舟的妄想那样。我只是感到宽慰,感到如果这个恶乌托邦得不到解决而陷入僵局的话,自有自然来平衡,即使这个自然是如此可怕的天灾。

我终于艰难地爬了出去,本该已是夜晚的梦城上空却好端端地燃烧着一枚热乎乎的太阳,一枚依然被莫名的力量割裂成一条一条就像一幅拼接画那样的太阳。整个地表都在冒烟,地貌是寸草不生的裸露的黄色岩石和白色沙砾堆,巨型的汉堡看板已经弯折了一半,遥远到只能汇聚成一点的大汤城的轮廓像一枚冒着浓烟的火山,此时此刻正竭尽全力地喷发着,释放着自己全部的能量。

黑色的震后恶雨终于无情地落了下来,我再一次苏醒过来的时候,仿佛又回到了自己的小屋,耳畔响起的是亚奇均匀的鼾声,还有它在深沉的睡梦中不时抖动的胡须和咕咕作响的肚皮,终究,亚奇不过是一只黑猫。眼缝里的利优的背影,穿着田园淡绿格子的围裙,她正一边看着食谱上的说明,一边带着可爱的姿态手忙脚乱地准备着一份她“拿手”的蛋包饭。电话铃声响起,是母亲打来的,利优开了免提,母亲在电话那头说着:“今天儿子的生日,晚上一起去大吃一顿庆祝一下,地点是在福克纳笔下艾米丽小姐的房子。噢,那里有玫瑰色的窗帘,玫瑰色的灯罩,男人的盥洗用品,还有那具已经和床黏在一起的.....啊,那当然是假的啦,不过真是有趣极了。”电话那头传来母亲压抑却快乐的笑声。

我在半梦半醒之间都能背出这句小说里的原话:

“那是一幢过去漆成白色的四方形大木屋,坐落在当年一条最考究的街道上,还装点着有十九世纪七十年代风格的圆形屋顶、尖塔和涡形花纹的阳台,带有浓厚的轻盈气息.....”

我的落地窗外阳光明媚,但愿那轮太阳是一个完整的,尚未被切割成条状的好太阳。我翻了一个身,舒展着身体,露出惬意又放松的笑容。

这样的笑容确实久久地滞留在了我的脸上,因为当黑雨降临的时候,我摸索到了自己随身小包里的VR眼镜。如果还有机会,还有最后一次机会,那么这可能就是我选择了。黑雨越聚越多,滚烫的沼泽浓浆把我的皮肤烫出一个一个血红又发白的大包,然后渐渐地,连又红又白的皮肤也看不到了,我几乎与大地融为一体了。黑云后的太阳只剩了一条橙红的线条,像被切开的苹果派那样,只剩了残羹。

没有诺亚方舟,没有世界的胜利者,这就是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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