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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恋的痕迹(散文)

2018-09-16  本文已影响423人  凤之翔

散文:

             初恋的痕迹

             (一)

    我很久以来就有的一个心愿,要回忆她,写写她。我已经许多次在梦中梦见她,梦见和她在一块的幸福愉快的日子,梦见她美丽的眼睛苗条的身段和成熟的身体,梦见她清秀绝美的面容和娓娓动听的铜铃一般的声音。每次梦醒之后我都要发好一阵子呆,心里充满了无尽的酸楚和惆怅。尤其当家庭不和,婚姻中出现一个又一个麻烦和危机,悲凉的心体会着世俗婚姻的脆弱感情和无奈的时候,更是如此。每当这个时候,我什么也不想做。唯一想做的事情就是想她,想她,一遍一遍地想她,甚至在心里默默地念着她的名字。想到自己的无情无知和她的痛苦与不幸,常常悄然无声地流泪。我也不去擦拭,任那发自内心的痛恨和怨悔一直流下来,流下来,流进我的心里。

1978年3月,县城,刚穿上新军装的我。

    我曾经不下一百次地给一些朋友讲过我的初恋,讲过我这一生中自认为最美丽最甜蜜的回忆,最幸福的感觉,最真挚的爱情和最最后悔的事情。真的,无知而又无情地拒绝了她的爱情——不,应该说无知而又无情地背弃了对她的承诺,是我这大半辈子最痛悔不已的事了。我始终这样认为,如果说我的婚姻还比较幸福的话,那一定是生性纯朴善良的她在冥冥之中为我祈祷的缘故;如果有一个阶段我的婚姻生活困难重重痛苦难当度日如年,那一定是她的灵魂在遥远的地方诅咒我,惩罚我。对此我无怨无悔。我应当受到诅咒,我应当受到惩罚。

     (二)

    她长我一岁,严格点说她更长我一辈。当然这是在我和她“私定”终身之后才知道的。我们俩是一个生产小队的。究竟什么时候认识她的,我现在一点也回忆不起来,但大约在小学二、三年级时,我对她已经比较熟悉了。我和她虽不能说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但却是从很小就在一起玩,一起上学读书。她是那种非常优秀、非常负有同情心的女孩子。别看她才十岁多一点点,可无论任何时候,她都把自己的头梳得油光发亮,整整齐齐。她的浑身上下总是那么整洁。她的个子在同龄的女孩子中属中上水平,但长像绝对是全校第一,全队第一。因为当我在很小的时候暗暗“爱”上她之后,才发现喜欢她或者说“爱”上她的男生还真不少。我们班有,其他班也有;同年级的有,比我高一、二个年级的男生中也有。这使我吃惊不小,又紧张又惶恐不安,夜里常常做恶梦,生怕谁把她抢走似的。但这些心理活动都只暗暗地埋藏在我幼小的心灵里。我对谁都不愿讲,也不敢讲,从来不敢。记得上小学二、三年级的时候,我们两个经常手拉着手去上学,当然也有别的男生和他一同手拉手的时候,这时候我就对她产生一种怨恨,对那位男生产生一种莫名的忌妒和生气。她到大队小学上学时必须经过我家门前,所以大部分时间,无论是早晨、上午,还是下午,都是她来我们家叫我一同去上学。每当遇到我没吃完饭时,她就会在一旁的炕沿上座下,或站在脚地静静地看我吃饭。待我吃完饭要走时,她已背好自己的书包,手里提着我的书包在那里等我了。

    上小学的几年里,我们俩在一起做作业的时间比较多,当然有时也有我们班的其他几个女同学,如二队的赵林霞,李金霞等,有时也有我的男同学王全林、晁永佰、薛军科等。虽然也有好几个女同学对我表示非常友好,但我对她们的献媚和殷勤大都不屑一顾,我的心里只有她,我的眼里只有她。这种古怪的脾性和专一和痴情可以说是与生俱来的。它带给我许多幸福而愉快地回忆,也给我带来了许多不必要的麻烦和无谓的烦恼,尤其被许多女性瞧不起。她们许多人都把我对她们的一往情深柔情蜜意看做是剃头担子一头热——一厢情愿。有的聪明点的女人就利用我这种性格来达到她的目的,做出一些虚情假意的种种表示来迷惑我。而一旦目的达到,对我就再也不理不睬了。当然这些道理是在许多年以后,在我经历了由权力和事业的顶峰滑落到谷底之后才醒悟到的——我醒悟到的当然还有那么多的白眼和轻蔑。

     (三)

    我和她在我们家做作业时往往不只我们俩个,而在她们家做作业时却只有我和她。所以总体来说,我去她家做作业的时间远远多于她来我们家做作业的时间。她家的条件不如我们家,她的母亲父亲都是很本分很老实的庄稼人,一生无儿,只有三女,她是最小的。她有一个弟弟是过继她叔叔的,比我低一年级,和我是最要好的朋友。她的父母非常欢迎我到她家去做作业,尤其她的母亲。每次总要做最好的饭菜招呼我。这一方面是她们确实喜欢我,一方面还因为我们家在村上、队上、公社甚至县上都有相当的名望。我的爷爷在文革开始前是县医院有名的外科大夫,远近闻名的“一把刀”,听说曾经当过管事的;我的父亲在解放前参加革命出去工作再未回来劳动,那时村里人已经叫我“县长的儿子”了,当然父亲不在我们这个县当县长。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我母亲为人和善,在队上口碑很好。我看得出来我去她们家她们都很很高兴,尤其是她。许多对我照顾的事她都要亲自干,甚至有时还怪她母亲碍手碍脚。我当然也不可能白吃白喝,有时也帮她家、帮她干点活。比如搓棉花、剥玉米棒子等。常常很晚了才回我们家。她就会把我送出她们那住了四、五户人家的大院,远远地看上好一阵子,在我再三催促下才回家。有几个晚上她送我出门的时候月亮亮得迷人,我们在月光下,在她家门前的高坡上,在近一人高的挡墙后边说着我们自认为充满着智慧色彩和柔情蜜意的话。其实由于年龄太小,我现在根本想不起来我和她都说过什么乱七八糟的话。我们手拉着手,肩并着肩,挨的是那么近,我都能清晰地听见她的呼吸,仔细地看见她美丽的眼睛,真切的闻到她馨香的味道。一次次地分手,一次次地依依不舍。其实第二天一定还会见面的。

    这时我记得我已经上了初中了。

        〈四)

    记得那些年我最大的愿望就是能与她同桌。我在小学的时候曾与她同桌,但年令太小,几乎没太多的印象。上了初中之后,最担心的事是怕她不能和我分到一个班。说也怪,我们从大队小学上到公社初中以后,竟然真的没有被分开。我为此激动兴奋了好一阵子之后便又坠入了痛苦的深渊。因为她没有与我同桌。这倒不算啥。可气的是与她同桌的那个小子是西街四队的一个男生。长得浓眉大眼,油嘴滑舌,很讨女生喜欢,尤其是我看到她与他同桌之后经常说说笑笑,打打闹闹,她非但不生气,不疏远他,反而老显出很高兴、很愉快、很得意的样子。她似乎也不像以前那样关心我了。因为我坐在他们后边的第四排,他俩坐在第一排。无论是上正式课还是自习,她和他的小动作我都看得清清楚楚。我真想揍那小子一顿。一连许多天,我不理她。这是在课堂。在其它场合,如出早操,劳动,玩耍等,那小子总是等着她。我在做了一次次地努力之后差点心灰意冷,我想我这崇高的“爱情”就要毁在她的手里了。可是事情并没有我想的那么糟,她有时也跟那小子翻脸,有时为了在桌子上划边界线和中午午睡时谁睡桌子谁睡长条椅子与那小子发生争吵,这时候我一方面是十分高兴——高兴于她终于“不爱他了”,一方面是想去帮她。当然只是想想而已。因为那家伙很快便会向她妥协。我那时学习还可以,作文尤其好。她的学习是那种门门都可以的样子,作文不太如我,班上也有几个作文高手,王华清、孔令奇等,可她大部分时间是找我请教,求我帮她修改。这时候就是我最得意的时候了。

    我的母亲早在我10岁时就因病去世了。那时候我父亲也被打成“当权派”、“走资派”,从宝鸡市下放到外县劳动改造去了。我那慈祥善良多病多灾勤劳勇敢的母亲在一连串的打击下早早的离开了人世。我哥当时未成家,三个未成年的孩子都要有人照顾,我姐姐不得不缀学回家,为我们做饭并参加生产队的劳动。在我的印象里,她和我姐姐是很要好的朋友。当时我们家的生活是那么的清苦,姊妹几个,尤其是我哥我姐,还有很快成了我们当家人的我的亲爱的嫂嫂,有时候会因一些生活琐事吵架。正是“四人帮”时期,我们家因我父亲成了“走资派”而受到了全方位的冲击,家被抄了,许多人已对我们另眼相看了,我们无论是上学、上街,还是参加生产队劳动,总能听见别人在旁边、在身后指指戳戳,“看,这是‘当权派’的儿子!”就连一些过去曾经受过我父母的不少关爱和恩惠的人也变了脸。但她像许多善良的人一样,依然是那么格外地关心我们,关心着我。我嫂我姐因为忙,有时会顾不了洗我们的衣服,她在给她们家洗衣服时就会要来我们家问我们小弟兄三个(主要是我)的衣服洗了没有,每回都要抱一大堆离去,端一大盆送回来,在院子里的铁丝上晾好。我有时会跟到涝池边去看她洗甚至想帮她,她就用水泼我,赶我走,其他姑娘媳妇们就拿她取笑。她只是笑,并不与她们争辩。有时谁说话说过头了,她会放下手中的棒槌去追打她。涝池边就会传来大姑娘小媳妇们快乐的欢声笑语。

                        (五)

    冬天她爱穿什么衣服,因为那时人们的服饰样式很雷同,色彩很单调,我已经记不太清了,总之是红的带一些小花的居多。夏天她最爱穿的衣服我却记得清清楚楚。是一件粉红的带榆树叶样深红花的上衣。那衣服色彩不太艳丽,又十分合身,穿在她身上再合适不过了。每一回只要我看见她那粉红的上衣,浑身上下就充满了激情和活力。我不吹牛,她确实漂亮。记得第一次看抗美援朝的片子《英雄儿女》,我俩一同去的,在镇南西街大队的土场上。那一夜我们多么激动啊。因为她就如电影上的王芳一样美丽、聪明、善良。记得我们两个手拉着手随着拥挤的人群在电影散场后往家走的时候,还为王成的英雄壮举、为王芳容貌的美丽和歌声的动听而羡慕不已。当我说她很像王芳,甚至比王芳还漂亮时,她说了我一句:“别胡说,我咋能跟人家比。”然后我们就商量着改名字。把她的名字改成王爱芳、王芳爱(她真名叫王让爱),都觉得不好。我的名字改了半天也没想出好的来。那一晚有月亮。很美的夜景。她说如果能当上解放军就好了。我说就是的,我长大了一定要当解放军!她说那咱们就一起去吧,说不定我还真会成为一个女英雄呢。第二天她就告诉我说夜里她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真的穿上了绿军装。我们俩望着田野里绿油油的庄稼,一直兴奋了好半天呢。

  (六)

    虽然年龄不大,那时候我们也必须参加生产队的劳动,只是工分记得比较少而已。她们家因为是三个女孩子,她大姐已经出嫁,所以她参加劳动更多一些。在生产队派活的时候,我老想着最好能把我和她派在一起。但老是令我失望。因为我虽然多数农活都会干,但总不在行;加之力气还不够,常常会闹出一些笑话。队上与她一同拉车、杈麦捆、碾场的就两个人,其中一个比我大一、二岁,与她来往得更近,她与他在一块的时间很多,常常引起我的忌妒和意见。看见她与另外的男青年在一块高高兴兴的样子,使我对她对我的“爱”常常产生怀疑。我常常奇怪为什么一个说自己只“爱”我一个的姑娘可以和这个好可以和那个好,而把我对她这么神圣这么纯洁的感情当作无足轻重的东西?那时候,我们都已经有十五、六岁了。按当时的说法,已经是大人了。

        (七)

    不久,我的生活发生了有生以来第一次大的转折。由于难以负担其余几个弟妹的生活,我的大哥决定把我和我大弟送到我父亲工作的地方上学,当然就要求把我和我俩个弟弟的户口转出去,转到城里去。按规定,我姐姐那时已经超过了转户口的年龄。那时候我嫂子已经过门两年多了。为这件事,我的父亲和我哥发生了我们家庭历史上最严重的一次冲突。父亲因为有一些不便明说的原因想再缓缓;哥哥要求尽快办。父子俩的意见不统一,只好到我舅舅家去开会。这是我们家的惯例了。这一次决定我们弟兄三人命运的重要会议是在镇西离我们家只有二里多地的我舅家开的。会议开得很艰难,当然时间很长,我舅舅、妗子、表哥——舅家几乎所有主要成员都参加了会议。我们只有一个亲舅舅,我们家的一切活动都是在我舅家亲人们的直接关怀关心下进行的。这次会议我和我俩个弟弟都没有参加,只在舅家玩耍。这是一九七四年冬天的一个下午,刮着冷风,舅家的火炕的炕洞里冒着透露着柴草味道的浓烟。当我父亲开完这个重要而又十分艰难的会议出来准备坐他的吉普车离去的时候,我看到他披着他的那件公安蓝棉大衣,眼睛红红的,还用手背擦了一下眼泪。看得出这次会议的议题和结果使他和其他人费了心。我那无比善良的个子矮小的舅舅和妗子及几位表哥表嫂们都出来为他送行,我大哥和姐姐也在一旁送行。大哥一脸的严肃和紧张。应该说他的压力是最大的。我记得大表哥及几个表嫂们对我说“宏奎,你爸你哥他们多不容易啊。以后可就看你们的了!”当时我听了这话有点不明白。后来才知道那次重要的家庭会议决定把我和两个弟弟的户口转出农村去,当然要由我父亲来办。为这件事,我大哥是得罪了父亲,也背上了把弟妹往出推的罪名。可从结果看,这个决定对我们弟兄三个的人生道路具有战略性的意义。直到多年以后,有一次与大哥说起这件事,他还不无动情地说:“如果没有那一次的力争和父亲最后的决定,还不知以后的日子怎么过呢?”我看见他为我们弟兄几个甚至我的女儿所做的一切。我为有这样的一个好大哥而感到无比的骄傲和自豪。当然也包括我的父亲和姐姐。

                                (八)

    在那次重要的家庭会议的第二年暑假,我哥骑着一辆借来的加重自行车很费力的把十五岁的我和十三岁的我大弟带到县城,送上了北去麟遊的公共汽车。那里是我父亲工作的地方。当然我走之前并没有忘记给她报告。她当时用一种孤疑的目光打量着我,问:“你还回来不回来?”我说:“肯定回来,不回来住在哪?”她姐在一旁说:“住在哪?住在你爸哪里呗!你们户口转出去了,已经成了城里人了。”

    那时候,我对户口问题非常不敏感,但大多数成年的老于世故的农村人对此却非常明白,他们都对我和两个弟弟很快会成为城里人、吃商品粮而高兴。她的表情和眼神使我看到了我在她心目中的位置。那天早上,我坐在自行车的后坐上,弟弟坐在前梁上,大哥吃力的登着自行车,浑身上下都叫汗水湿透了,因为要赶上去麟遊的班车,又因为从我们村到县城去的30里公路全是慢上坡。那一次哥哥确实累坏了。只要一回想起这一幕,我每回都心痛得流泪。

                        (九)

    我和我大弟到我爸工作的麟遊县上了学。我在高中;我大弟在初中。新鲜的生活使我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根本想不起家乡,想不起她;我甚至把她“彻底”给忘了。可是暑假到了,我又回到了故乡;她就自然而然地成为我回到家乡要见的也是最想见的第一个人。其实自打汽车早晨从麟遊县城开出的那一刻起,她就占据了我的整个身心和脑子了。我回家的第二天就有意识地从她家门前多次“经过”,希望能“恰好”碰见她。可能是因为年龄关系吧,自卑感和害羞心理已经在我的身上不知不觉地产生了,那时我已经不好意思像小时候那样直接去他们家了。记得1976年的暑假,我回老家后是在一次劳动时碰见她的。她对我的热情的问候只是很含蓄地点了点头,也笑了笑。有点儿像例行公事。但那笑容至今还留在我的脑海里。一年多不见,她已出落成一个大姑娘了,真是百里挑一呀!相形之下,我却没多大出息。身份是变了,成了城里人,但个头并没像她那样长得那么快。更别说像她那样引人注目了。整个暑期我只与她有过一次长谈。那是在一个晚上,月亮很亮,我到她家去看她和她的父母。她送我出来时,还是在那轮明月下,还是在她家门前,还是在那堵挡墙后边,我们说了很多很多话。我在她面前是一个敢于畅开心扉的人,我把我的理想、抱负和打算和盘托出。我认为这样一定能打动她的芳心。谁知她对此好像早就知道似的对我说:“你不要这样,我知道的;我知道你行。一定行。”那一晚我们说了很久才分手。我几次冲动地想搂她亲她,但最后什么也没敢做。只是拉着她的手亲了好几下。我记得我是唱着歌蹦蹦跳跳着下了两个陡坡回到我们家的老屋的。

知青点的同学们欢送 我光荣参军。从左至右:前排:贺伟,我,曹光明(挚友,现定居苏格兰),白均义。中排:陈桂芬,朱林爱,史晓薇。后排:宋耀军,李汉林(1975年全家从新疆伊犁转来)。

(十)

    第二年春节时我又回到了故乡。大年初一之前,我每天老站在我们家门前向北边的高坡上眺望,希望能在她家门前的高台上看见她的倩影,但我失望了。大年初一早晨,她和队上的几个姑娘跑到我家来找我姐玩来了。她们进了我家的窑洞之后把围巾、袖筒放下后随我姐一同到我家的院子里“滚蛋蛋”注去了。而我却在窑洞里抱着她的围巾和袖筒疯狂地亲吻了许多遍!我真的想她,我真的喜欢她,我真的爱她!我有时竟有点气——我认为她可能根本不知道我是多么地爱她!因为她没有对我有过丝毫与别人不同的亲热地表示。我真是痛苦极了。

                    (十一)

    春节之后一回到麟遊,已经高中毕业的我就接照1976年12月县民政局的通知到镇头公社永安大队下永安生产队插队劳动去了。这一年我都没有回家。春节时虽然回了老家,但呆的时间比较短,她可能正忙着和她妈她姐一起走亲戚,根本就没有见到她。不久我就在父亲的安排下应征入伍了。部队在塞外高原的宁夏青铜峡。刚穿上军装的我在我父亲住的半窑半房既当办公室又兼作卧室的屋子前边照了一张相,当然是县革委会的摄影师照的,还与前来为我送行的我的姐姐和大弟照了相。在我的记忆里,父亲是从不与我们照相的,他一辈子都好像与自己亲自“缔造”的五个子女从感情上有些隔膜。有时我真不明白也不理解,也许是我母亲去世太早吧,也许是他一直在外边工作的原因,也许是别的什么原因。父亲的有意无意的冷漠和母亲的早逝使我们一个个过早地经历了人世间的苦难,也一个个形成了孤傲、坚强、敏感、内向的性格。兄弟姐妹之间的团结空前的好。这可能是父亲始料不及的。

我和姐姐及弟弟。

    三个月紧张而又艰苦的新兵训练之后我就下到了连队。连队正在搞营建,很少搞训练。我们的着装就跟民工差不多。军装不但早就洗得发了白,而且还都是补丁摞补丁。与许多人的期望相比,我在部队起初的表现实在乏善可陈,唯一有点亮点的事就是我又给我们的连队办起了黑板报,我又写起了日记。我替连队办的黑板报虽然没有在营里得过第一,但也没落到最后,总算给排长班长和我自己挽回了一些面子。但我每天必写的记叙自己军旅生活的日记却受到了班排长和战友们的一致好评。他们有时一有闲暇便争相传阅,并不时的指指点点。我一天到晚很累很忙;那时的我又黑又瘦又小,吃力的活儿使我实在受不了。我早把她忘了。把我的初恋情人忘了。然而,由于累,由于“成熟”,我有生一来第一次体验了只有男人才有的那种排泄的快感,只不过是在梦中。醒来之后便觉得下体冰凉冰凉,粘粘糊糊,不知如何是好。要知道内务是要整的,是要查的,床单只有一个,而且还是白色的!我羞愧难当的窘境叫我的班长,一个城固人看到了。他叫何树林,他对我最好,也很器重我。他说那不丢人,那叫“跑马”。

    “哪个男人没跑过马?没跑马的男人肯定不是个男人。”

    他这样告诉我。他还给我讲了一个小故事:1976年宁夏大学的学生到我们团搞军训,就住在我们连,几个女同学争着抢着给战士们洗衣服,当然也洗床单。洗床单的时候就发现老班长姚小虎床单上的那片小地图似的“杰作”了。那东西在白床单上显得特别的透明,特别的显眼。女大学生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就问姚班长。姚班长镇定的说:“大学生连这都不知道?这是枪油。”女大学生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又有点不明白的问:“枪油?枪油怎么弄到床单上去了?”这一问把姚班长弄了个大红脸。在场的老兵新兵都哈哈大笑起来。讲完故事,何班长叫我洗了床单,晾在晒衣场,他把他备用的床单给了我。那时候我对班长的感激之情真是难以用语言来表达。

    由于日记的作用,由于班长与团新闻干事刘先锋关系很铁,这年8月份,我被送进了师部在中宁办的新闻报道学习班,每营一个人,我们团一共去了4个学员,都是当年入伍的新战士。我11月回来后就担任了连部文书。一个月后,也就是1979年1月7日,又被团政治处抽调到了新闻报道组,专职搞新闻。一干就是三年多。

   (十二)

    从参军到学新闻到进团报道组的两年多时间里,我不时收到在几千里之外的亲戚、兄弟姐妹、父母,特别是同学的来信,但唯独没有收到过她的来信。每当同班战友收到女朋友的来信的时候,特别是信封里突然掉下一个美人照的时候,我们互相抢着跑着闹着玩着,好不开心啊。看到战友们把心爱的人的照片亲了又亲,看了又看,最后装在小镜子后边,装在贴心的衬衣兜里。我在为他们高兴的同时,不免有点怅然若失。我会在心里想起远在家乡的她。但这种想念是很短暂的。很快就会被紧张的工作和丰富多彩的部队生活所冲淡。我现在想,当时的我好像把这件事情看得很淡。我看到人家的恋人、女朋友又是寄鞋垫又是寄毛衣,而自己却什么也没有,就想到她,就对她的无动于衷生闷气。于是给自己宽心到:本来自己跟人家就不是啥吗!为什么要生气哩?

    (十三)

    大概是八0年春天吧。一天午饭后,我和蔡晖和报道组的几个战友吃过饭后正在屋子里闲聊,那个长着一对大眼睛脸蛋有些红的秦安兵杨俊发手里拿着报纸和信飞进屋子。知道内情的人都知道,报道员拿到报纸首先满篇乱找。不是看报,而是在找自己的“名字”,就是看有无自己的稿件见报。大家正在看报的当儿,杨俊发走到我跟前,笑嘻嘻地说:“宏奎,你得请客。”我一愣忙问:“请什么客?又没上稿。”他说:“比上报还大的喜事呢!”

县城,县革委会大院,刚穿上新军装的我与父母及姐弟合影。

    我更是摸不着门了。比上报更大的喜事?提干?不可能。哪还能有什么?我不耐烦地说:“别讨厌了,究竟是啥事吗?”杨俊发这才把藏在身后的一封信一扬大声说道:“同志们,老王今天有情书。这绝对是情书。”他指着信封上的字说:“第一,这信封上的地址没见过;第二,这信封上的字体没见过;第三,这封信很重。说明写的话很多;第四,这笔迹一看就是个女孩写的!”我拿过去一看,即刻成了个大红脸,那字体我太熟悉了,那地址更是我永生难忘,是她的信!是她从几千里之外的老家寄来的信!碍于当时人多眼杂,我满不在乎地把信折起来往裤兜里一装说:“我还以为是谁呢?原来是我姐。”

    骗过大家之后,我赶紧溜到团部后边的小树林里,迫不急待地打开信,第一眼看到的几个字就令我心惊肉跳!“亲爱的宏奎。”她称我是“亲爱的”!我一口气读完了那封厚厚的有九页纸的信,激动得心潮起伏,热血沸腾!要知道,我每天像盼星星盼月亮似地盼着她的来信,盼着她献给我的爱情,今天终于如愿以偿了,我兴奋得一晚上没睡觉,连夜奋笔疾书给她写了一封回信。在信中,我一口答应了她向我提出的恋爱请求,并说她的建议正是我这些年来日思夜想梦寐以求的,对她对我们以后生活的安排,我也毫无保留的表示赞同,她主内,我主外;我工作,她做饭洗衣服带孩子;我写作,她当抄写员。她甚至在信中说如果需要,她可以当我的打字员,她说她完全可以学会。我当时感到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了!我对以后的生活充满了美好的憧憬和向往。第二天吃过早饭,我就借了一辆自行车,飞快地骑到青铜峡镇邮电所,把我写给她的信,严格讲就是那一封充满爱的语言的情书郑重其事的投到了邮箱,投完以后还向四下望了望,然后骑上车子,身心愉快地回到了团里。

    下来的情况就可想而知了。过了不久,她又写来了热情洋溢的第二封信,对我给予她积极的回应表示了衷心的谢意之外,就是再一次表示了倾心相爱、海枯石烂永不变心的决心。她说她收到我的回信以后,一连三天没合眼。她太兴奋了!太高兴了!她把她的这个喜事告诉了她的母亲、她姐和与她十分要好的姐妹们,甚至全村的人都知道了这件事。因为在村子里,我们家可是十分有影响力的。就是在我们那个很大的镇子上,我们家也是远近闻名的。这不仅仅因为我们家在旧社会是镇上的大户人家,是镇上数一数二的书香门第,更是因为我父亲从小参加革命,在几个县当县长就当了十几年了。她的兴奋和别人的羡慕都让她有点眩晕了。我真为她高兴!我和她一样做着未来幸福生活甜美的梦!

1980年与李志勇干事(右一)及战友蔡晖(左一)、杨俊发(左二)在步兵第一八四团报道组门前合影留念。

(十四)

    谁知风云突变,不多久我就收到了我姐姐、我父亲的信。父亲毕竟年长,又多年担任领导职务,信的内容跟姐姐的一样,就是劝说我放弃这件事情,讲了一些不利的原因。语言平缓,道理透彻,层次清楚,叫你没有理由拒绝,起码是易于接受。我姐姐的信可就不那么客气了。劈头盖脸对我就是一顿臭骂,然后就是最后通碟:“你要是不和她断了这层关系,我们家就没你这个人!你也别想再走进家门一步。”姐姐的信写得很短,但言词激烈,语气坚决,不容反剥。就如她的为人。我仿佛从幸福的颠峰跌入了痛苦的深渊。从来信的情况看,家里人都知道这件事情了,而且看样子他们也是商量过的。所以才分头给我写信。这就更叫孤身在外没有任何经验的我不知如何是好。紧接着,我又接到了另外几个亲人的信。姐姐的信中有一句话我至今记得很清楚:“她是你姑姑你知不知道?”我只知道她们家与我们同姓,也知道她好像辈份比我高一辈,由于离得“太远”,我还真不知道论辈份我竟应当叫她姑姑。一个侄子与姑姑相好,当然是“大逆不道”的了!这还有什么好商量的?再加上我和她只是从小相互倾幕,小时候互相接触比较多,长大后甚至就没什么接触了,尤其是我转到我父亲工作的麟遊县上学直到当兵后更是如此。缺少了感性的肌肤之亲和平时的相互关心和慰籍,“爱情”的坚定程度对我这样的年轻人来说就大打折扣了。但说句实在话,我还是非常痛苦和难受的。我甚至把这件事告诉了我的领导,步兵第一八四团的魏副政委和主任、股长、干事。他们各有各的说法。有赞同的,也有反对的。那几天,我吃不好饭,睡不好觉,人也瘦了一大圈。很快我又接到了我姐的第二封信。她的第二封信比第一封信口气缓和了一些,但态度还是那么坚决。我真有点不知如何是好了。就这样,在各方面的巨大压力下,我终于屈服了。我非常痛苦地在一天夜里给她写了一封信,一封不太长也不太短的信,写好后又迟疑了一天,在第三天才发了出去。写信的时候我流了泪,流了许多真诚的眼泪。不光是为她,也是为我自己。另有一部分就是挨了骂受了责备以后的委屈和伤心。当时我就有点想不通:我有什么错?她又有什么错?为什么我连自己的事情都做不了主?过了一些年之后我才发现我很傻。很无聊。很不够哥们儿。很不够意思!怎么不坚持下去呢?怎么能遇到一点点压力和挫折就改变了自己的想法呢?怎么能在这么重大的事情上出尔反尔呢?怎么在几封信的压力之下就背叛了自己的初恋呢?怎么一点都不考虑这样做的后果?怎么一点都不替她想想——作为一个弱女子,她该怎样面对这一喜一悲的沉痛的打击呢?

      (十五)

    后来我才知道,正是这件事情,对她造成了空前绝后的打击和难以接受的灭顶之灾,也改变了她的一生。在她以一颗少女纯真的心,怀着美好的愿望,把第一封信给我发出之后不久,她就象一位虔诚的教徒那样等待着从塞外高原、从军营之中传来的我的决定。她焦急,她慌恐,她害怕,她憧憬,她坐卧不宁。她能大胆地在我们两个人从来未说过一个字的情况下基于自己心里的感知把一切托负于我,她内心知道我是怎么样的,她知道我会毫不犹豫地回应她。她何等聪慧!她是对的。我的狂热的坚定不移的海誓山盟似的回信让她一下子从地上升到了天堂!我能想像得出当她从大队文书手中接过并匆忙地看了我的回信的幸福兴奋和快乐的情景。据说她当时正在队上的砖瓦场劳动,初春的冷风刮在身上还是十分寒冷的。她就站在冷风中,托着铁铣看完了信。看完信之后她就哭了。然后她像疯了似的扔下铁铣,扔下注视着她的人们,飞也似地从山坡上往家奔去,把这个特大的喜讯告诉了她的爸爸和妈妈。那个时候,她的爸爸已经卧病在床两三年了。这是我后来才知道的。全村的人都知道我们俩从小就很要好,我们俩正式“确立”恋爱关系的事通过她的姐妹们和我的同学们迅速传遍了全村,甚至传到了邻村。许多人都为她高兴呢!

    然而,就在她欢天喜地又给我写了第二封信不久,大概两个多月以后吧,我的第二封信,也就是明确结束我们恋爱关系的那一封可恨的信就像三伏天从天而降的冰雹似的,劈头盖脸地砸在了她的身上,砸在了她的心上。她拿着那封信跌跌撞撞地跑回了自己的家,她是那样的伤心和痛苦,她含着热泪给我写了一封更长更扎实更情真意切的信,试图让我回心转意。可是,那时候还不太懂事的我、鬼迷心窍的我根本没有好好想一想以后的事情,根本就没把她的建议当一回事。我不但没有给她一个很圆满的答复,甚至连信都写得很短,很简单。她知道造成这种情况的真实原因。她各方面都很优秀。她什么都不缺;她就缺一个在当时来说非常重要的城镇户口。她在最后一封信中对我说不管最后的结局怎样,她都不会怪我;她越这样说我就越问心有愧,越觉得对不起她,越觉得难受。我除去给了她一个很苍白很没有实际意义的很美好的祝愿以外,从此后便再也没有与她有任何地联系了。我过去对她的那些爱,对她的喜欢,对她的海誓山盟犹如遇到了十二级台风,统统不知跑到什么地方去了。后来,据队上熟悉我和她的老同学讲,她还一直在等,在等我回心转意。她一直都没有放弃对我的信心。直到过了两三个月以后,她才无可奈何的死了心,彻底的死了心。她一头钻到家里,好长时间都没有出现在村人面前。

    (十六)

    一个多月以后,在家人和亲友姐妹的反复开导劝说下,她终于出门了。但她已经是另外一个人了,一个大家都不敢认的人了。精神萎靡,形容憔悴,面色黯淡,对人们的问话总是不理不睬,好像她与谁都没有关系似的。我听说这些情况以后伤心不已。这都是我这个卑鄙无耻无情无义的人一手造成的啊!我真是罪无可赦啊!她很快便与外村一个在新疆当志愿兵的小伙子结了婚,带着她的伤痛的心和已经极度虚弱的身体,远嫁新疆,再也没有回到家乡来。听说她婚后并不幸福。他给那个男人生了一个孩子之后就因经常打闹感情不合而离了婚。她不愿回到家乡,又只身一人流落到了西宁,投奔她的一个远亲去了。在西宁,过着打工生活的她不久就在表姐夫的撮合下,与一个比她大了将近十岁的死了老婆的鱼贩子结了婚……

       (十七)

    曾经有一个时期,我以为我已经把我的初恋、把她彻底的遗忘了。我甚至以为她再也不会出现在我的梦中了。然而事实证明我错了。虽然她现在的模样和情形对我来说已经无关紧要,已经十分陌生,然而她过去那美丽的倩影和清纯和善良多情仍那么顽强地扎根于我的心里,扎根于我的灵魂之中。我常常做梦;除了梦见她的形象之外,她夏天最爱穿的那件衣服,那粉红色的榆钱树叶般的小花,总是在我的梦中出现。那是多么漂亮的衣服,那是多么美丽的花色,那是多么难忘的梦啊!2002年,我专门从我工作的单位的院子里挖了一棵榆叶梅栽到盆子里,不远几百里拉回了家,放在了很显眼很重要的位置,为的是能够常常看见它。看见这盆花,就像看见了她一样令我欣喜,令我回味悠长,泪水涟涟!我甚至想到西宁去找找她,如果能找到她,我会尽可能的给她提供一些帮助。然而,这是多么的不现实,多么的苍白无力!我不知道我这一辈子还能不能再见到她,我的初恋情人。但我知道她一定会时时走进我的梦里,走进我的生活,走进我的未来,走进我的工作和事业之中。多么遗憾啊,我甚至没有一张她的相片!无尽的痛悔和无奈时时折磨着我孤独疲惫的身体和心灵。不知这种情况何时才能结束?不知你对我的惩罚何时才能让你满意?我的爱人!

      (十八)

    如此苦涩和幸福相伴的回忆对于我来说无异于一次彻底的自我批判!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在对待自己神圣的初恋、在对待与她的恋爱这件事情上,我是那么冒失,那么粗心,那么幼稚,那么无知,那么自私,那么没有见识!我当时根本没有考虑过她能不能接受得了!虽然我并不是有意这样做,但对她造成的伤害却是实实在在无比深重的,甚至是不可饶恕的!对于她来说,我永远是一个罪人……

    我清楚地知道写了一以上这些文字之后并不能使我得到什么或者减轻什么。我根本就不存这样的幻想和奢望。我只是想以我的教训和经历,告诉那些正在热恋准备热恋和一定会有自己的热恋的年轻的朋友们,初恋弥足珍贵,定要好好珍惜!当你遇到真心待你你也真心待她的好姑娘的时候,千万别犹豫,千万别放弃,千万别被世俗的观念所左右,千万别被暂时的阻挠和困难吓倒!千万别像我一样在社会和亲人们巨大的压力之下就放弃了自己心爱的姑娘,就放弃了自己的幸福,就放弃了对自己所爱的人的郑重承诺,以免给自己、给别人造成了一生都难以挽回的灾难和遗憾。至少,你就不会轻率的给你心爱的姑娘带来太大的痛苦和伤害……

    …… ……

    那粉红色的榆树叶般的小花,还时时在我的梦中出现。它是那么熟悉,那么美丽,那么漂亮,那么让我难以忘怀……

 2006年3月29日星期三,兰州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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