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短篇小说c97744f3e497首页投稿(暂停使用,暂停投稿)

春汛若有期

2017-08-07  本文已影响48人  曲无由

1.送别

魏兰赶到火车站的时候,已是黄昏时分。沈君竹还没有离开。

夏天的傍晚天空还很明亮,然而天际已晕染了几丝红霞,红霞一露,黑夜的王国降临就不会是太遥远的事情。朝霞清冽,晚霞和煦。柔柔的晚霞是黑夜的信使。

空阔的火车站广场上,沈君竹坐在行李箱上,弓着背,垂着头,两只脚勾着。魏兰一眼便在人群中发现了她。

魏兰两步并作一步,到了沈君竹的跟前。

“我来得不是时候,没想到你还没走呢。”

沈君竹抬起头,一脸坏笑:“我特意改签了,就等着你来给我买吃的,”边说边用手势比了一下体积:“要一大包哦,我要坐一夜的火车呢。不坑你一把我没法安心去苏州,哈哈。”

“知道了知道了,我的老大!我转了两趟公交,颠簸了将近一个小时就是为了来给你买吃的!世上怎么会有我这么美丽又心善的朋友呢?”

沈君竹翻了个白眼。

魏兰环视周围一圈,道:“梅梅还没到么?”

沈君竹摇了摇头:“之前在微信上问过,还在路上堵着呢,不知道能不能赶到。”

“你几点的火车来着?”

“七点半。”

“哦,那快了。你等一等,我去附近给你买吃的。”

沈君竹一把拉住了魏兰:“跟你开玩笑呢,我早准备好了。”

“还跟我客气?你放心,我不会破费的。你么,两瓶水一个面包够够的了。”

沈君竹腆着脸:“那我就不客气了。”

在魏兰去买东西的间隙,沈君竹看了看时间,此时正是7点整。她忍不住掏出手机,给袁梅发了条微信:“梅,你到了吗?”微信刚发送出去,沈君竹的手机铃声就响了,是袁梅打过来的,袁梅在电话里的声音显得很焦急:“君竹,你在哪呢?你是不是进去了?啊?我没赶上?”

沈君竹粗着个嗓门喊道:“我还没进站呢!你在哪?”

“我就在火车站门口啊,你在哪?”

“晕死,听我的,面向火车站,我在你右手边,离火车站进站口大约一百米,身穿红色短袖,人群中最耀眼的那个。”

“哦哦,好的,我找找看,你别急哈。”

“我的爷诶,你得赶紧的,不然你就只能目送我的背影了!”

刚挂电话,魏兰就提着一大包零食回来了。

“OMG,兰兰,你这次可是破大费哟!”

“就当庆祝吧!”

“庆祝什么?”

“庆祝终于脱离了你的魔爪啊。”

“女人啊,你的名字叫猥琐!”

“老远就看见你在接电话,是梅梅吗?”

“可不是,她已经到了,可这家伙路痴到了人神共愤的地步,我恐怕是见不到她了,唉。”

“哪有这么夸张,喏,她到了。”

袁梅冲上来一把抱住了二人。

“撒开你的爪子!”沈君竹道:“闷死我了!你干啥呀你!”

袁梅不情愿地松开了箍住二人的双手:“我这不是舍不得嘛。一转眼间四年一晃而过,我们就要各奔东西,简直不敢相信。”

魏兰:“是啊,我们三个不能在一处了。眼下君竹就要离开我们去往苏州。我呢,打算回老家教书。你呢,梅梅?你怎么打算?”

“其实我也不知道,我不知道我能做什么。我感到很迷茫,我不想毕业,不想离开学校。”

“那你可以继续读书,然后考研啊。”沈君竹建议道。

“这也是一个选择,不过再说吧。倒是君竹你,一个人跑去人生地不熟的苏州,我很不放心啊。”

“是啊是啊,君竹你要不别去苏州了,跟我一起回老家好了。我真的很担心你影响苏州市容啊,万一苏州市长派人把你抓起来了怎么办?”

“嗨,担心啥。我这人没别的优点,就是长得极为貌美。苏州姑娘再水灵,我总也不会是个垫底的,对于这一点我还是很有自信的。哈哈!不担心哈。”

“好好好,不担心。别的也就罢了,你只谨记一点。在苏州混不下去的时候,记得别找我,别给我打电话,也别给我发微信,更不要找我借钱。只要你记住这一点,我也就放心了。”

“老魏,你的担心正是我的担心。要不我们现在把老沈的号码还有微信都删了吧?”

“说得极是,老袁,还是你考虑周全。”

“瞧你们那损样,” 沈君竹翻了个白眼:“ 我请你们放一万个心,在我落魄的时候,在我混不下去的时候,我绝对绝对会找上你们的,绝对绝对会找你们借钱。开心吧?”

魏兰和袁梅差点笑岔气。

沈君竹看了看时间,道:“臭皮匠们,我该进站了。总之你们别担心,没事的。像我这么五大三粗的汉子,放心,不会有歹人觊觎我的。”

魏兰眼眶有点红:“谁说的?刚才不还说唯一的优点就是貌美吗?到了苏州,千万要保护好自己的美貌啊,在外边走夜路时记得蒙面。”

沈君竹和袁梅忍不住笑了。

“好啦,我真的要走了。你们好好搞,苟富贵,勿相忘啊。将来还要靠二位兄弟提携提携的。”

“二哥,你多保重。”魏兰道。

“二弟,一路走好。苟富贵,勿相忘啊。”袁梅一边说一边抱拳。

沈君竹也冲二人抱了抱拳,在黯淡下来的天色中走向了进站口。

“看她这潇洒不羁的背影,不知怎地竟令我想起了鲁达。”魏兰道。

“你是说她背影魁梧么?”袁梅道。

说完两人哈哈大笑起来。

2. 在苏州

不可一世的沈君竹刚到苏州就被人骗了。沈君竹抵达苏州的时候正是正午时分。不知是太阳太过耀眼,还是苏州太过耀眼,沈君竹刚出站就蒙圈了。望着火车站前川流不息的车辆和人流,她有些晃神。可是沈君竹到底是沈君竹,沈君竹是无畏的,字典里就没有过一个怕字。定了定神,沈君竹左瞄瞄,右看看,愣是没找到公交站台,一时有些无措。这个时候广场上一骑摩托车的大哥凑了过来:“小姑娘,去哪?我送你。”

沈君竹毕竟还有点生活经验,连忙摆了摆手。摩托大哥穷追不舍:“小姑娘过来旅游的吧?是去拙政园还是山塘街?”

沈君竹其实并不反感这类人,反而觉得这些人看起来很亲切,就像她的某个邻居,普普通通甚至有些庸俗的男男女女,为了生活而奔波。但她也知道,这类人蒙起人来丝毫不会心慈手软。

刚到苏州的时候她不能理解,觉得一个人怎么能昧着良心骗人赚钱呢?而且实际上也赚不了多少钱。等到她在苏州独自生活几年后,她能理解了,理解了在凡人面前,生活是第一位的。但理解归理解,有些事情在她还是做不出来。可是再往深了剖析,果真做不出来吗?她没骗过人吗?只不过骗人的手段更高级了,更加不会叫人发觉罢了。

在生活面前,崇高和美德变得虚假了,变成了一个笑话。假的东西人们推崇备至,真的东西人们嫌它丑陋。讲多了,沈君竹怕被人们贴上愤青的标签,怕被人们当作那个说真话的孩子给抓起来,于是她便不说,于是她便顺着别人的话说。时间长了,沈君竹也明白了,她生在人间,生在凡尘,浑身都是俗尘味,骨子里透出来的也是凡俗味。没有什么出淤泥而不染,也没有什么清高孤傲却被生活碾作尘。因为她本来就是尘土啊。她不过是很快就融入了这样的生活,就熟悉了这样的生活。不抗争,不拒绝,因为她能忍。可沈君竹偏偏还要折腾几下子,不认命。于是她去看书,去听昆曲,去逛各类博物馆、美术馆、名人故居。去旅游,去写作。不知怎地,总有那么一些做作的味道。可是沈君竹自己并不知道,她陶醉在自己编织的幻梦里,以为披上艺术这张皮,她就能洗掉一些凡尘味。

我不忍心戳破她的幻梦,人大抵都看不清自己。自以为看清了,其实还是看不清。就像我现在批判沈君竹,可我还是在坚持看书写作,逛博物馆、美术馆。其实,我跟沈君竹一样,并不懂艺术。

好了,继续说回沈君竹的故事。

有时候沈君竹并不很擅长于拒绝别人,哪怕对方是一个陌生人。在摩托大哥的不断游说下,沈君竹妥协了,同意乘坐摩托大哥的摩托车去往公交站。不过几分钟,目的地到了,摩托大哥要了二十元。沈君竹什么也没说,递过了二十元。在她将苏州城逛了个遍,对苏州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以后,她才明白,距离苏州火车站北广场最近的公交站不过百来米。她也才明白自己当初到底有多瞎。当初那个摩托大哥本可以稍微指一指路,沈君竹就能够找到公交站台。不过令沈君竹感到欣慰的是,当时摩托大哥带她去的是另外一个稍远一点的站台,这说明,摩托大哥在蒙人上面还是用了点心的,至少他也觉得如果站台太近还收二十元,毕竟不好意思。

沈君竹到苏州的时候,一无亲戚,二无朋友,完全凭着一股喜欢就来了。沈君竹毕竟自认是侠士,侠士么,就该当闯荡江湖、无所畏惧。可是很快她就怂了。

沈君竹订了苏州一家青旅的房间,安置好之后,开始投简历找工作。四处奔波,淋过雨,挨过饿,被拒绝,吃过一些苦头后,晚上回到青旅,沈君竹差一点哭了。她想家了,脑海中浮现了父母的脸。她不禁后悔自己为什么要跑到离家这么远的苏州,如果她当初去的是邻省的城市或者就是本省的城市,至少在她心酸的时候还可以回家。现在在这个距离家中一千多公里的苏州,除了春节,她恐怕是没法回家去了。她看着镜子中的自己,感到过去的一切已经和自己割裂开来了,和自己没有关系了。时间转瞬即逝,她在不知不觉中又踏上了一段新的征程。她强忍心酸,卸去了脸上的粉底。

但沈君竹毕竟是沈君竹,沈君竹天生就是做冒险家的料。很快,那令人心酸的一切都被她抛之脑后了,她终于找到了一份做文案策划的工作。接着是找房子,沈君竹在公司附近找了个小区,选了一间毛坯房,500元每月,押一付一。房内除了一张床和一张桌子,再无其他。这间房是隔板房,房东用木板将一个客厅拆分成了两等分,租给两个人。墙上贴着一些墙纸,已是残破不堪。然而沈君竹感到很满足。这是她凭自己的能力给自己找到的容身之所,她终于是一个独立的人了!

在做文案策划的五个多月的时间里,沈君竹可以算得上是穷困潦倒。作为刚出来的实习生,工资很低,还得应付生活中的各种开销,她常常捉襟见肘。有时实在撑不下去了,只好找魏兰或者袁梅帮忙。虽然她们二人手头上也不算宽裕,但还是会尽力帮助沈君竹。

说回沈君竹干的这份工作。沈君竹是个文科生,平时喜欢写写画画。对于文字呢,有较强的把控能力。她本来以为文案策划是最适合她的工作,可最终她发现,那些毫无创意的字句、方案乃至僵硬做作的文案风格不断在她的笔尖流淌,渐渐地在磨灭她对创造的激情。她不觉得她在创造什么东西,她只是一个麻木的文字搬运工。这和她理想中的文案策划差距甚远,在勉力支撑了几个月之后,最终,沈君竹决定辞职。

在文化传媒公司待了五个多月,上班下班,吃饭,周末去玩,她都是一个人。一个人去昆博听昆曲,去逛苏博、评博;一个人去逛观前街、平江路和山塘街;一个人坐了三四个小时的公交去光福看梅花、去太湖赏古樟。大多时候,她是平静的,她的内心尽管暗潮涌动,但在孤独的时候,她都能与自己对话,去平复那些不断起伏的心潮,去从内心中寻找丰富、寻找宁静。这得归功于她自小便已修炼了得的独处的能力。所以,她能平平静静地挺过来,也将平平静静地挺下去。

日子就这么平静的一日日地流逝了。在他人看来,沈君竹在苏州的生活看起来有如苦行僧,可是在她自己的世界中,在她的眼里,她就是一名极富传奇性的冒险家。不管生活看起来多么无聊无趣,她都将手执戈矛,刺破世界层层平庸乏味的壁垒,一往无前。

沈君竹从文化传媒公司辞职了。蜗居在十几平米的出租屋内,为寻找下一份工作而感到焦灼,感到无所适从。简历不断投递出去,大多石沉大海。也有一些面试电话邀约,然而最终却被拒绝。沈君竹感到自己的要求越来越低,也越来越恐慌。直到她面试了一家做亲子游的公司,被这家公司录取了,沈君竹才算落下心来。

沈君竹对这份工作谈不上喜欢不喜欢,她觉得目前最重要的不是远方和诗,而是解决温饱问题。于是,沈君竹开始了她在苏州的第二份工作,开始了她的另一段冒险旅程。

沈君竹还是沈君竹,即便她也会为了生存而暂时放下远方和诗,但在她的心里,她从没有一刻忘记过远方和诗,也从来没有怀疑过远方和诗。

只是,辞职后重新找工作的那段青黄不接的日子更艰难了。在蛰居窘迫的日子里,沈君竹无以为乐。唯一能够令她有一些安慰和快乐的,便是和好友魏兰以及袁梅之间的谈天说地。

某天夜晚,沈君竹洗完澡,魏兰打电话过来了。

“沈兄,在忙啥呢?”

“朕刚沐浴完。”

“跟你讲一件事,我准备回家做老师了,教资考试已经过了。”

“那挺好的呀。”

“不知道,就是觉得,怎么说呢,不知道对还是不对。”

“嗨,哪有对不对。在人生这方面,我们每一个人不都是摸着石头过河?鲁迅先生不是说过嘛,世上本无路,走的人多了,便成了路。这句话可以改一下,哪怕只有一个人走,那也是路哇。”

“我就是觉得吧,做老师,简单一点。”

“其实也不简单。”

“是,就是单纯地觉得工作环境会比较简单一点。”

“应该是,没做过老师。”

“我有点担心。”魏兰的声音听起来严肃而认真。

“有啥好担心的?”

“担心把祖国的花朵给摧残了。”魏兰在电话那头猥琐地笑了起来。

“这你就更不用担心了。”

“为啥?”

“你还没到那级别。等到你能摧残祖国的花朵了,说明你在学校混得还不错。”

“这是学校被黑得最惨的一次。”魏兰哈哈大笑起来。

“话说梅梅在干啥?”

“你没跟她联系吗?她已经准备考研了。”

“嘿,这家伙也不跟我打个电话报备报备。不开心,为啥她跟你说却不跟我说?”

“是我问的她。你啊,自从工作以后也不怎么跟我们联系了,除了借钱。真是狼心加狗肺。”

魏兰的语气是轻松的,调侃的,但沈君竹心却沉了一下。工作的五个多月里,她常常加班到晚上十点、十一点,甚至凌晨几点。她忙着应付自己的生活,无暇顾及其他,确实疏忽了自己最要好的朋友。

“我忙成狗啊。”沈君竹想道歉,想解释,可最终嘴里只说出来这句话。可顿时又觉得,这个像解释更像开脱的一句话,很苍白。再忙的人,打个电话的时间总是有的。沈君竹仔细回想了一下,这五个多月的时间到底在干嘛,为什么极少联系魏兰和袁梅。她的心里时常会浮现三人在一起时的日子,只是,在那样的状态下,她没办法和她们通电话,只能偶尔在QQ或者微信上聊几句。

沈君竹的心思在电话这头百转千回,那头魏兰却笑道:“唬谁呢?是不是在外边有男人了?说!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沈君竹一口老血差点没喷出来:“啧啧啧,一天到晚就知道八卦!朕志在天下,没工夫谈情说爱。”

“呸!偏就你爱装逼,装逼遭雷劈!我本也没指望你能脱单,大学都没能脱单,社会上更不可能了,一辈子单身狗!”

“你这恶毒的女人!我现在才瞧清你真面目!”

“跟爷讲实话,是不是没人追啊?没关系的,讲实话不丢人,装逼才丢人呢!”

“好吧,既然你已经看出来了,那我就实话实说。”

“说呗,我听着呢。”

“其实,我知道他们一个个都暗恋我,只不过不敢表白,大概心里觉得配不上我吧,可怜的小伙纸们。”

“去你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

“好了,不早了,我该休息了,你也早点休息。有时间的话,联系联系老袁吧,我看她最近的状态也不太好。”

“好的,我知道了。晚安。”

沈君竹正要挂电话,电话那头又传来了魏兰极轻微的一句:“给你支付宝转了五百。”

沈君竹如鲠在喉,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电话那头嘟了一下,魏兰挂了电话。

3. 成为一名老师

大三那年,为了给自己留一条退路,魏兰决意考教师资格证。这样在她不知前路如何时还可以退回老家做老师。虽然在她十几年的受教育生涯中,对教师这个职业并无多少崇拜和向往。

魏兰考教师资格证的目的和许多大学生一样,不是因为有多热爱这个职业,只是为了多一条路好走。当然,职业热爱度也许是可以慢慢培养起来的。

魏兰和沈君竹不一样,魏兰比沈君竹考虑事情更全面,更谨慎。魏兰极少会去做太过冒险的事情。所以,大学四年,魏兰考了许多证,有英语四级、六级证书,有普通话等级证书,教师资格证,有驾照。多一些证书傍身,将来就能多一个证明自己能力的凭证。但是沈君竹不这么想,沈君竹就是一个学渣,学渣的思维方式跟学霸还是不一样的。沈君竹在上大学期间,就考了一个最容易过的普通话等级证书,其他的一个也没考。沈君竹觉得浪费钱,她没钱。也懒得花心思去备考,从小到大,她考的试还少吗?沈君竹不学无术得很理直气壮,她不觉得考这些证书能起什么作用。所幸不赞同她这种想法的魏兰和袁梅并没有过多地干涉沈君竹的选择。

“她们要是看不过眼,拼了命地来劝我,我也不会和她们做朋友了。”这是沈君竹的原话。

当然,这些证书没有那么好考。比如,英语六级证书,魏兰考了三次才考过。教师资格证就更不用说了,每次笔试过了,总能败在面试上。考驾照呢,科目二和科目三不知道重考了多少次。这些花在考试上面的钱让魏兰生生地感到肉疼。

毕业后,魏兰在学校附近租了个房子,一边实习一边继续考教资,功夫不负苦心人,魏兰总算是将教师资格证拿到了手。此时,魏兰的实习也差不多快接近尾声了,她计划着等实习结束就回家,在家里过完年后便在西川中学,也就是她的母校谋得一份教师的职位。她开始联系以前教过她的班主任谢老师,询问回学校教书要准备的事宜。一切都很顺利,魏兰本科毕业,有教师资格证、普通话等级证书,是够得上西川中学的应聘要求的。只不过,需要先实习几个月。对此,魏兰表示理解。

转眼便是元旦,又是新的一年了。又过了十多日,袁梅也从学校回到了家乡平安镇。平安镇是三个人的家乡,她们不止是同学,还是发小。如今大哥和三弟已重聚,唯独少了二哥。魏兰和袁梅每每在微信上问沈君竹何时回来,沈君竹都说快了快了。

腊月二十七,沈君竹才从苏州返回平安镇。年后,三人约在母校西川中学见面。

沈君竹是第一个到的。沈君竹到西川中学的时候,西川中学的大门是关着的。沈君竹朝里张望,感到这里既熟悉又陌生。从她初中毕业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七八年。她有些不敢相信。那些记忆还在她的脑海中鲜活地跳跃着,想来仿佛是昨日的事情。怎么会,七八年了呢?

不多时,门卫室走出来一个中年人,径直朝沈君竹走来。沈君竹上前道:“你好,我是这个学校毕业的,可以让我进去看看吗?”

中年人打量了沈君竹几眼,点了点头,回身打开了大门。沈君竹连声道谢,几步跨进了校园。这一跨进去,沈君竹彷佛穿越回到了过去。她一边走一边在脑海中搜索,她曾经在这里做过什么,在那里又干了些什么事。哦,前面是操场,是她曾经最讨厌的地方。因为沈君竹不喜欢运动,可是那个时候班主任每天都让她们在早操之后沿着操场跑三圈,把沈君竹跑得是生无可恋。那边是小卖部,里面有沈君竹最喜欢吃的零食。还有眼前那一幢幢斑驳的教学楼。

回到母校,追忆过去便成为了不能免俗的事情。伤人至深的,便是韶光飞逝。沈君竹不知怎地,双眼噙满了泪水。无关伤痛,无关感动,她只是感到,时光流逝了而已。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昨日怎么就不可追了呢?这是她最想不通的事情。

沈君竹正兀自伤感,突然肩上被人重重一拍,接着是袁梅打雷般的笑声:“哈哈,你个丑八怪原来在这里,找了你半天也没找到!”

沈君竹揉了揉被袁梅拍过的肩膀,皱着眉头道:“你这个粗鲁的女人,都快被你打成残废了!”

“哟,半年不见,连我一掌也承受不了了?莫不是转了性,真做起了女人?”

沈君竹翘起兰花指,捏着嗓子道:“伦家本来就是女人。”

“呕……”

“呕……”

“你们两个死女人,我记住你们了。”

沈君竹哭丧着个脸:“ 再这样下去,我真变不回女人了,求放过。”

“你以为你变成女人就能脱单了?女人啊,你的名字叫天真!”

“求不黑,求放过,求表扬。”沈君竹可怜兮兮地望着魏兰,指望她能救救自己。

魏兰终是于心不忍,开口道:“好啦,梅梅,咱们就不要再黑她了,她也挺可怜的,一大把年纪了,要钱没钱,要男朋友没男朋友,咱们还是慈悲为怀吧。”

沈君竹差点吐血身亡。

三人一边闲逛,一边聊天。

“你们真找了我半天?怎么不打我电话?”

“嗨,门卫大叔说你在里边,我们想这里又不大,随便逛逛总能碰到。”魏兰道。

“哪晓得你这人也不知道在哪瞎逛,我们也是逛了好一会才在这里碰上你。”袁梅吐槽道。

“兰兰,你接下来是要在这里教书是吧?”沈君竹问道。

“是的。”

“想好了?”

“想好了。可能别人会觉得我没出息吧,毕竟在这个小镇上教书,将来不会有什么大发展。倒是你,在苏州闯一闯,说不定能成就一番事业。”

“嗨,谁知道呢。因为工作关系,我平时接触苏州普通家庭比较多,那些在苏州通过打拼有了房子、车子,也有了自己家庭的人又怎么样呢?一样无聊。老实说,我并不羡慕。倒是你,如果能一直保持自我,不改其真,即便是在平安镇,也比在大城市有意思得多。”

魏兰和袁梅没有接茬,她们在思索这个结论到底客观不客观。

“嗨,换个话题吧。我觉得他们无聊,他们还觉得我无聊呢。这种事嘛,各人有各人的选择,只要当事人开心就好,是不是?像我就觉得平安镇很好,我愿意在此终老。我去苏州不是为了能做出什么大成就,只是想看一看不一样的世界,丰富我的感性经验。你看,我的价值取向就是如此。”

“是的,如鱼饮水,冷暖自知。只要自己开心就好。”魏兰道。

“梅梅,你呢?考研怎么样啊?”

“就那样呗,还在准备中。你们一个个离开了,只剩我孤家寡人一个,深更半夜,挑灯夜读,那叫一个勤奋!真的,我努力起来我自己都害怕!”

“真是三句话离不开自夸,我墙都不扶,就服你。”沈君竹吐槽道。

“唉,你们哪晓得哦,考研的心酸。每天除了学习只剩学习,枯燥无味,也没个美男子在半夜时红袖添香,为我端茶倒水,唉,命苦。不说了,我怕我忍不住会哭。”

“我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君竹,我们离这个女人远一点吧。”

“赞同。”

“你们两个没良心的!”

三人把学校逛了一圈,又去平安镇上大吃大喝,看了场电影。电影散场后,沈君竹有些伤感。

“我觉得我不能再和你们待在一起了。”

“我也觉得,离别总是令人伤感。悄悄是别离的笙箫,沉默是今晚的夜市街。我不想与你们分离,可奈何时光流逝,终要分道扬镳。唉!”袁梅兽性大发。

“单身这种事是会传染的,和你们待在一起就是导致我单身的最大因素。”沈君竹幽幽地补充道。

沈君竹差点没被二人打死。

大年初七,沈君竹回到了苏州。没过几天,袁梅也回了学校。平安镇只剩下了魏兰留守。魏兰时常端了个矮凳坐在家门口发呆,望着天上的云儿一会在这,一会又在那。

没过多久,魏兰便进了西川中学开始实习。她被分到三(1)班,帮助三(1)班的班主任管理班级,平时写个教案,准备一些资料,偶尔代老师们上上课,有时监个考。

实习老师么,作息时间基本和学生保持一致。学生要上早自习了,魏兰也就起床了,去三(1)班晃一圈,看着那些学生激情饱满地朗读,魏兰不禁感到很奇妙。曾几何时,她也是这些人中的一份子。没想到,现在角色调换过来了。

魏兰刚做老师,身上还保持着学生气。无法和那些成熟的教师一样,端着架子,一本正经地在学生和自己之间划出一条不可逾越的鸿沟。魏兰很随和,和学生就像朋友一样地相处,很受学生们的喜欢。这不禁令她想起了读高中时,她所在的班级也曾有过一位实习教师带过她们几节课。那位实习老师也很随和,也很受她们的欢迎。她当时想不到,实习老师的随和,也许只是一种刚入职场的生涩。这和她现在的处境颇为相似。她当时更加不可能想到,那位老师自自然然地走到她们班级,站在讲台上向大家作自我介绍,看起来很随意,但心里却可能在想,这是我的第一堂课,关系到我后面的职业生涯,可千万不能搞砸了。对于老师们来说,学校就是职场,上课就是他们的一个个项目。项目是机械的,可学生却是活生生的,各人有各人的特点,存在着巨大的差异。但为了便于管理,只好要求他们整齐划一,保持相同。在让他们整齐划一上,有一套成熟的运作机制。

魏兰感到有点害怕。她面对学生时的随和,也许有几分是由于刚入职场的生涩,但她本性就是这样一个人,这么多年,她与人为善,做不来居高临下的样子。更何况在她眼中,那些学生都很可爱,很纯真,和当年的自己很相似。她不忍对他们多加苛责,更不忍去禁锢他们的天性。可是,魏兰现在的确还没有忘记自己做学生时的样子,那以后呢?时间长了,她会不会也因为这样或那样的利益、这样或那样的目的,而把曾经的自己忘得干干净净,为了高效管理这群人,也会不顾一切地去扼杀他们的天性,要求他们步调一致、整齐划一,要求他们顺从呢?魏兰对自己没有十足的信心,她害怕自己变得和那些面目模糊的老师一样,再把她的学生也变得面目模糊。

因为,老师也是人,并不因其被称作老师,就能完全脱离人的本性。人的可怕和人的高尚,往往就在一念之间。只是一念,魏兰就很有可能误入一个深渊而不自知。

魏兰在心里提醒自己,永远不要把自己当初所厌恶的一切加诸在自己学生的身上。那成熟运作的一套机制不一定正确,总会有别的解决办法。

当然,在实习的日子里,魏兰过得也不容易。实习初期只有几百块的工资,虽然可以住在学生宿舍,但吃饭问题得自己解决。所幸小镇物价不高,偶尔她还能回一趟家搬些粮食,总也饿不死。但平心而论,对于一个正值大好青春的女孩子来说,还是清苦了一点。但这就是魏兰的选择,魏兰是一个慢性子,也许只有慢性子才能熬得住寂寞。

对于一个二十几岁还没有谈过恋爱的女孩子来说,对爱情的幻想大约是唯一不安分且耐不住寂寞的因素。魏兰读《傲慢与偏见》《飘》,看电影《泰坦尼克号》《魂断蓝桥》,在每一个浪漫的爱情故事落幕之后,心里蓬勃的愿望就变得难以遏制。她迷恋着莱昂纳多、罗伯特·泰勒俊美的容颜、达西的高贵深情、瑞德的玩世不恭。幻想自己是斯嘉丽,是Rose,是伊丽莎白,玛拉。

可现实是,她只是一名普普通通的人。在她的生活中,只有琐碎、平庸和乏味。但这并没有真正粉碎她对爱情的向往,也许,那传说中的爱情,她还没有触碰过的爱情,是唯一能把她从这平庸而冗长的生活中解救出去的良方。

课间休息时,魏兰倚在教学楼的栏杆上,望着头顶上蔚蓝的天空和几只偶然飞过的大雁,想起了她远方的朋友。苏州,武汉,平安镇,三个人,一人在一处。每个人都在经历着自己独有的生活和人生。

4. 象牙塔

袁梅是怪力真汉子,沈君竹和魏兰常常黑她四肢发达,头脑简单。袁梅的确是一个简简单单的女孩子,思想最是澄澈透明。袁梅亦是一个十足的学霸,这些年她除了读书没干过别的,更不用说去应付社会上的种种复杂,一想到这里,袁梅就感到焦虑。袁梅与魏兰以及沈君竹不同,沈君竹可以不顾一切地往前冲,不考虑后果,即便跌的头破血流还是能傻呵呵地笑。魏兰呢,考虑得比较多,但是她能决断,不拖泥带水,经过一番思考后,会作出对自己而言最好的决定。但她自己呢,顾虑重重,前怕狼后怕虎,往往是等到非要做决定的时候才不情不愿地做出选择。对于这一点,袁梅也感到很苦恼。比如考研,也实在是没办法而作出的选择,顺势而为,谈不上愿意不愿意,想不想。但既然选择了,那就好好准备考研的事,边走边看吧,袁梅想,也许慢慢就会找到自己想做的事,找到自己的方向。

抱着这样的想法,袁梅开始了自己的考研生活。所幸她最擅长的事情就是读书。有时候在自习室枯坐几个钟头,她也不会觉得有多辛苦。学习,吃饭,睡觉,组成了袁梅生活的全部。

袁梅长相一般,身材一般,性格呆板沉闷,各个方面看起来都很一般。尽管袁梅在沈君竹和魏兰的面前表现得活泼幽默,但那只是在熟人面前,一旦面对陌生人,袁梅就显得沉默而笨拙了。所以,对于男孩子来说,袁梅毫无吸引力。活到这个岁数,从来没有男孩子表现过对袁梅的喜欢,这让袁梅很是郁闷。

她想不通,自己就真的那么差劲吗?袁梅每每站在镜子前,从眉毛、眼睛到鼻子、嘴巴、脸型,仔仔细细地研究一遍又一遍,希望能从自己脸上看到一丝一毫漂亮的影子,可是徒劳无功,她的五官中没有一个是好看的,都是那么的普通。袁梅不禁叹了口气,离开梳洗台,抱了书本往图书馆去了。

毫无例外,袁梅读研的日子亦是清苦而无聊。

清苦无聊也就罢了,有时候学习时间长了,袁梅心中会无端生出一股烦闷。这个时候,书也看不下去了,题也做不下去了,整个人显得焦躁不安,不断走神。干啥啥没劲,食欲不振,人也变得慵懒了,就想一直木木地坐着,如同活死人一般。每当这个状态出现的时候,袁梅就觉得自己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她感到自己像被囚禁在某个逼仄狭隘的空间里面,无法透气,看不到外面的世界。她快要疯了!她恨不能对着头顶上的天空,去尖叫,去扯碎什么东西!她太想呐喊了!

最近袁梅感到自己这样的状态越来越频繁了,她感到很无助。

这天傍晚,袁梅在自习室看到乌压压一片考研大军,看到一排排如同一堵堵墙壁的书橱,感到快要透不过气来,便收拾东西去到学校的小树林里面走走。袁梅带着耳机,听着舒缓的轻音乐,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听着听着,音乐突然戛然而止,电话铃声透过耳机传递到耳中,显得格外地振聋发聩。是沈君竹打过来的。

“梅梅,在干啥呢?”

“哦,没干啥,在林子里瞎晃呢。”

“我听兰兰说你准备考研,怎么样了?”

“嗨,就那样呗,每天除了学习还是学习。”

“有点无聊哈。”

“是的,很无聊。”

“那你也不要老是学习了,偶尔去吃个饭,逛个街,看个电影啥的,劳逸结合嘛!”

“不知道为啥,我感觉做什么都没意思。”

电话那头沈君竹停顿了一会,不知道该如何劝解。她明白袁梅此时此刻的心境,跟自己如出一辙,她想不到安慰的话。

“君竹,苏州很美吧?我真想去。”

沈君竹心想,苏州确实美,确实称得上是人间天堂。但是,苏州再美,也是人间,既然是人间,便少不了人间烟火,也少不了一地鸡毛。但沈君竹没法跟袁梅说这些,只好道:“是的,很美,有时间你过来玩呗,热烈欢迎。”

袁梅皱着眉:“我也想去,可是,我哪里都去不了。”

沈君竹思考了一会,道:“梅梅,其实,每个人都向往诗与远方,为什么呢?其实只是一种逃避心理。但,实际上,诗与远方只能存在于想象之中,一旦实现了,那就不是诗与远方了,而只是换了一个环境的生活与现实。”

“理是这个理,但人总归是不到黄河心不死。更何况,你不是我,你又怎么能用你自己的经验来衡量代替我的感知呢?”

沈君竹无话可说,说服一个人往往是这个世界上最艰难的事情。更何况她的初衷不是为了让袁梅认同她的想法和观念,她只是希望袁梅能够认同自己目前的生活,既然暂时改变不了,那就接受,并保持愉快的心情。

“你说的对,我只是希望你能心情愉快。”

“我知道。君竹,你的出发点是好的,但是,人们不会喜欢自己的幻梦被戳破,有时候说真话是会伤人的。”

沈君竹感到有些受伤,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好意在别人眼中竟然会是一种伤害?真话会伤人,那是不是她以后都不要讲真话了?她是不是要琢磨着他人不喜欢听哪些话,进而去讲那些人们喜欢听的会令人感到愉悦的话?

沈君竹在电话那头沉默了。

“君竹,你生气了?”袁梅问。

“没有啊。”沈君竹掩饰道。

“哦。”

“我还有点别的事,下次再给你打电话。”

“好的。”

“拜。”

“拜拜。”

5. 君问归期未有期

沈君竹到苏州快一年了。她换的新工作对她而言还不算太难应付,也不算乏味,沈君竹也就坚持下来了。尽管生活仍在不断重复,然而有时候也会出现新的惊喜与挑战。走一段,歇息片刻,然后继续往前走,谁也不知道明天究竟会是什么样子,但她始终葆有希望。

在新的一年的夏天即将来临之际,沈君竹望着水果店里白嫩嫩的香瓜,心里充满了怀念。在她的记忆中,夏天就是怀念的味道,夏天就是香瓜的味道。

读书时候,每到放暑假,沈君竹便躺在自家的竹椅上,头顶上是呼啦哗啦不停转悠的风扇,她总能吃掉三四个香瓜。

沈君竹下班回家的时候路过水果店,买了几个香瓜。

香瓜的味道带她回到了那些年的夏天。

夜晚,沈君竹躺在床上,想像魏兰在西川中学上课的情景。她恨不能立即飞到魏兰的身边,听她讲课,和她坐在西川中学那棵老槐树底下的石桌前,聊一聊她的事,自己的事,她们三个人的事。等到了晚上便和魏兰去平安镇东头的夜市街撸串喝酒,然后在夜色中散步归来,一边互相调侃,一边讲袁梅的坏话。

这天晚上,沈君竹忍不住流了泪,泪水沾湿了枕头。

她还有多久才能回到家乡平安镇呢?她一直在向外走,好像离平安镇越来越远。她不知道还能见着平安镇几个夏天,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外还要漂泊多久。长大大概就意味着分离,无止境的分离。她在脑海中又回忆了一遍平安镇的模样,属于她的平安镇的夏天。她期望在梦里见到它。

她有些熬不住了,夏天又到了。

上一篇 下一篇

猜你喜欢

热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