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科幻《定制爱人》：（六）小柯的空间
老上海
送走了RBF92872和RBM83596，果儿仿佛一下被掏空了似的。她坐在自己的工作台前，双眼怔怔的望着电脑屏幕，右手食指和中指飞速晃动，控制着屏幕上的光标胡乱点击。
屏幕上突然传过来一则消息，是A级设计师约翰·刘发过来的，文字中略带调笑： “林果儿小姐，你和你的机器人真有感情，难怪客户对你的评价最高……”
果儿懒得搭理他，回了一个微笑过去，这些沉迷于虚拟世界的男设计师平时沉默寡言，缺乏情感，却突然跑来开她的玩笑。
约翰·刘又发来了一则信息：“hi，说个事儿，有个订单，嗯，发给你……我觉得，你应该能处理的……”
一个订单传了过来，果儿一脸疑惑的看了看它的属性，发现这个订单已经转过了好几个设计师的手，是怎样的客户让他们都望而却步呢？
果儿有些好奇，她轻轻移动手指，仔细阅读订单的详细信息。
“客户姓名：李小柯；籍贯：上海人；年龄：84周岁……”
果儿吓了一跳，这是个耄耋之年的老人啊！难怪那些冷漠自私的设计师都不敢接单，估计是看到客户年龄太大，害怕难以沟通吧。果儿想起自己爷爷去世时也是八十多岁，他年轻那会儿还是二十一世纪初，对二十二岁的果儿来说，那个年代的故事，只能在泛黄的彩照和过期的影视中去寻找。
后面的内容显示，这个订单已下了近一个月，一直无人接单。
果儿眼前逐渐浮现出一个白发苍苍、神色黯然的老人形象，就像果儿自己的爷爷一样，自从奶奶去世，她爷爷便形单影只的一个人生活着……
她心里一酸，随即坚定的点下了确认键，正式接了这个单子。
不一会儿，约翰·刘的对话框突然像疯了一样连续弹出好几句话，都带着大大的感叹号：
“My God！”
“Miss林，你竟然真的接单了！”
“抱歉，这个单，是玛丽非要转给我的……”
“我害怕处理不好，才想到了你……”
“太好了！那个客户承诺能够接受高价，如果你能处理，会给工厂带来效益，可是……可是你难道没想过困难会很大”？
“你，真是个特别的女孩。祝你好运”！
果儿不睬他，自顾自打开客户的联系方式，略一思索，在弹出的消息框中向这位老人送上了几句问候。
意外的是，对方很快回复了，并发过来一个叫做“旧时光”的圆梦空间地址过来，约果儿上他的空间“面谈”。
果儿有些诧异，圆梦空间相当于六十多年前的个人博客、QQ空间，但不同的是，圆梦空间是基于虚拟现实技术设计的，效果非常逼真，它能充分展示一个人的个人梦想和精神世界，果儿也有一个名叫“星环遗梦”的圆梦空间。但是，设计一个圆梦空间要花太多心血，一个耄耋老人怎么也有兴趣和精力去做这件事？
她犹豫片刻，挥动手指激活了那个地址，再戴上智能眼镜和耳机，紧闭双眼，集中意念启动了虚拟现实设备。
当她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自己在一辆大巴车上面，身边坐满了乘客，有慈祥的老人，有叽叽喳喳聊天的年轻男女，还有在父母怀里撒娇的孩子，每个人脸上都很阳光，完全是那种发自内心的快乐，丝毫不像果儿每天碰到的那些冷漠的路人。
大巴在宽阔的城市道路行驶着，车窗外不远处，可以看到波澜起伏的江面，对岸的摩天大楼鳞次栉比，果儿认出了其中一栋最高的宝塔形宏伟建筑，那就是屹立近百年的上海地标建筑物——东方明珠电视塔！
果儿不禁惊叫起来，这不是六十多年前的上海吗？她又四下望了望，看见一队队行人步行在斑马线；穿着制服的交警正摆着手臂指挥交通；还有街边大楼上，红红绿绿的电子广告牌林立闪烁；肯德基门口的白胡子老头笑嘻嘻的向行人招手……
她瞪大眼睛看着这一切，情绪从惊讶到激动，又慢慢归复平静，头脑中有一个声音在提醒她，这一切都是假的，这都是虚拟现实系统创造的世界，虽然看上去无比真实，但终归是人脑中的幻象。
果儿开始寻找那位约她见面的客户，她礼貌的询问前后左右的旅客，问他们是否知道一位李小柯先生，但都没有得到答复。
这时，随着一阵刺耳的电流声在大巴车内响起，所有的旅客都开始热情的鼓掌，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婆婆拍拍果儿的肩膀，指了指前面，神秘的说：“瞧，他来了……”
果儿心里一惊，慌忙抬起头，看到一个英俊的男生正站在旅客中间，手里拿着话筒，他的个子瘦高，脸色有些苍白，浑身上下散发着淡淡忧郁的气质，仿佛刚刚大病初愈似的。他最引人注意的地方，是那对明亮的眼睛，散发着温柔的带着灵气的光，就像冬日暖暖的太阳。
果儿一下就被那双眼睛吸引了，她盯着那男生，看到他不停拍打着不大灵敏的话筒，调着音质，又忙乱的向旅客们致歉，一副狼狈的样子。
果儿觉得有些好笑，他是什么呢，是幻像，还是个真实的人类在虚拟空间里冒险？如果是人类，没见过这么投入的。
话筒终于调好了，那男生开始演讲，脸上带着灿烂的笑：
“各位先生、各位女士、各位可爱的小朋友，欢迎乘坐上海红线旅游巴士，现在我们已经到达著名的外滩，大家请往巴士车的右侧看，这是著名的黄浦江，江对面就是世界金融中心—陆家嘴，你看那边高楼林立，左侧尖尖的那个，就是上海的地标——东方明珠电视塔……”
果儿饶有兴致的听着讲解，虽然所讲的内容都是她再熟悉不过的。几分钟后，演讲完毕，车内又响起了掌声，男生腼腆的向大家鞠躬感谢。随后，他的目光环视一周，停在了果儿身上。
果儿立刻感觉心在扑扑乱跳，她低头回避着，耳边却听到了那个男生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一只修长白皙的手伸到果儿面前，这是六十多年前陌生人见面时优雅的握手礼： “你好，林果儿小姐，我，是李小柯，叫我小柯就行了”。
果儿有些懵，羞怯的伸出右手与小柯握在了一起：
“您……您就是李小柯先生，您不是，已经……”
小柯噗哧一声笑了，眼睛眯成了弯月亮。
他没有回答，默默在果儿旁边坐了下来。
旅游大巴依旧向前行驶着，车上的旅客突然变得很安静，仿佛都不曾存在过一样。果儿感觉时间似乎停滞了，只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
“你是……机器人设计师？”小柯望向果儿，脸上带着疑惑。
“是的，”果儿被他看得脸上有些烧，急忙说：“李先生，很高兴见到您，您叫我果儿就好，我就是您的伴侣机器人设计师”。
“哦，见到你我也很开心！”小柯顿了顿说：“我觉得，你不像是设计机器人的”。 果儿眨眨大眼睛，不解的问：“我哪里不像了”？
小柯认真的说：“我觉得，机器人都是呆板的、冰冷的，可是你，却那么阳光，那么清纯，充满了青春活力，我一看到你，就觉得你很特别”。
“我没那么好啦……”果儿第一次被男生这样夸奖，心里像是吃了蜜糖，甜丝丝的，嘴上却在替自己的工作辩解：“李先生，你错了，我们设计的伴侣机器人与其他的机器人完全不同，他们是有灵魂的，他们和我们一样能思考，也有感情……”
“哦—”小柯听了若有所思。
果儿眨了眨眼睛，对小柯说：“ 其实，你也不像是做导游的……”
小柯一愣：“为什么”？
果儿笑着解释：“因为现在的导游一般是由机器人来担当了，很少有人类做导游的，即便有，他们也绝对没你那么用心……”
小柯也笑了，他说道：“我确实从来没做过导游，只不过，我外婆当年就是做导游的，她退休后，经常带着我在上海到处玩，告诉了我很多关于上海的有趣故事……那时我还小，才几岁，我只知道，外婆在的那些年，是我一辈子最快乐的时光……”
小柯望着果儿说道：“我其实是咖啡师，在闸北开着一家咖啡店”。
“咖啡师，你泡的咖啡很好喝吗？”果儿好奇的问。
“嗯，还可以了，”小柯回答：“你如果喜欢喝咖啡，下次有机会，我泡给你喝”！
“哈哈，好啊，好啊！”果儿笑得很开心，她确实喜欢喝咖啡，平时上班时也常泡。
两个年轻人交谈甚欢，不知不觉，大巴车慢慢开出了大路，不远处是江底隧道的入口。
小柯说：“开到头了，这里是我空间的边缘，下车吧”。他的话音刚落，大巴车就马上靠边停了下来，仿佛早就排练好了似的。旅客们一个个正襟而坐，目送着这个小世界唯一两位主角。
小柯牵着果儿下了车，来到路边一处鲜花环绕的青草地坐下，凉爽的风轻轻拂过面颊，把两人的头发扬起，小柯与果儿相视而笑。不远处黄埔江面上，来来往往的船只不停穿梭。
果儿终于把心里的疑惑说了出来：“李先生，您的资料写着您已经八十多岁了，可是，我觉得您一点也不像是上了年纪的人……”
小柯回答：“没错，我确实已经有八十多岁……”
“哦”果儿很惊讶：“那是怎么回事”？
小柯笑了笑：“只不过，我生命中有六十年，是在冬眠中度过的……”
接着，果儿听小柯讲了他的故事，用他自己的话，就像是一觉醒来后，发现什么都变了，原先熟悉的一切都已经不复存在。
六十多年前，也就是公元二零一五年，二十四岁的小柯被确证患了肺癌，生命垂危，然而，以当时的医疗技术无法根治这种疾病。为了延续儿子的生命，他的父母花重金找来了人类冬眠专家，想让小柯进入冬眠状态，到未来医疗条件成熟时，再让小柯苏醒。二零二零年，在万事具备，小柯即将被推进实验室进入冬眠的时候，他的爸爸妈妈，还有所有的亲人、朋友都来为小柯送行。妈妈流着眼泪对虚弱的小柯说：孩子，你好好睡一觉，睡一觉，病就好了！
小柯真的睡了一觉，而且他醒来时，他的病的确已经被治好了，只不过他这一觉已经睡过了六十年，如今已经是公元二零八零年，他的父母在四十多年前就已经去世，临走时给他留下了巨额遗产。当年的亲人、朋友、同学也都已不在了，这世上，只剩下了他一个孤儿。 “你真可怜，”果儿一脸同情。
小柯感激的望着果儿：“谢谢你，听我说了这么多，现在很少有人陪我说这么多话了”。
果儿眨了眨大眼睛，问：“这大概，就是你想要定制伴侣机器人的目的吧”？
小柯点点头，又忽然摇摇头，说道：“其实我很矛盾，明明知道它们再怎么说也只是机器人，但是我没有办法，我很孤独……”
果儿深深的理解小柯的心情，她自己其实也是一样，在这个冷漠的世界中孤独的生活着，渴望着友情，梦想着爱情。
她嫣然一笑，对小柯说道：“这段时间，让我们做朋友吧，我可以陪着你聊天、谈心”！
“真的吗？太好了，我终于有一个倾述的朋友了！”小柯笑的很开心，他说：“果儿，其实，当我第一眼看到你，就觉得，你很特别……”
“有什么特别的？”果儿瞪大眼睛问。
“嗯，我觉得，你完全不像这个时代的年轻人……”小柯突然露出坏坏的笑：“还有，特别的漂亮”！
“没有啦”！
果儿的脸又红了起来，心里却很美，她连忙岔开话题说道：“好了，好了， 我的小柯爷爷，先告诉我，你对伴侣机器人的要求是什么”？
小柯依旧笑得很开心，他故意绕着圈子不回答果儿的问题，只希望能和果儿多聊一会儿。
在小柯的空间待了整整两个小时，果儿才与小柯告别。她闭上了双眼，集中意念停止虚拟现实系统。
再次睁开眼睛，她发现自己仍然坐在设计室的座位上，面前是跳动的电脑屏幕，身边乱七八糟堆满了各种仪器设备。与多姿多彩的虚拟网络世界相比，现实世界确实枯燥而乏味。
她脑海中不时浮现出那双明亮而温柔的眼睛，让她脸红心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