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庸 二十章》:永不言弃的“弗措”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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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习国学,要逐字逐句读,细细品,反复揣摩,才能理解其真义。犹如品尝陈年佳酿,入口艰涩,仔细玩味之后,往往是一种绵长厚重的感觉。由于竹简的使用非常昂贵,古人惜字如金,措辞成句很严谨,需要后人去心领神会。
《中庸》独立成书于南宋,距离孔子编撰《礼记》已过去一千六多年的历史,由朱熹加以集注,遂成后世流传至今的“四书”之一。一种思想,抑或一篇词章,流传千年之久而不变,一定有其内在的道理。亦如陈寅恪所言,“历千万祀,与天壤而同久,与三光而永光”。
《中庸二十章》是有关鲁哀公问政的内容,孔子向哀公述说了儒家的为政思想,也是孔子治国理念的全面展现,堪为经典章节。依然是儒家思想的传统路数,强调君王自身的道德作用,顺着“修身、事亲、知人、知天”的次序讲下去。
以文王、武王之政为例,提出了“其人存,则其政举;其人亡,则其政息”的观点。从古至今,极富中国特色的“人事”纠葛由来已久,人、事难分,人、事相从,之所谓“人存政举,人亡政息”。
儒家文化影响深远,时至今日,中国人的许多思维定式皆与儒家思想有关。在中国,人即事,事即人,人与事如影随形难以区分。中西方文化之差异,注定在对待“人事”之关系上南辕北辙,由此而引起的一系列变化不难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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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所陈述的“五达道、三达德、治国九经、择善固守”的为政要领,君王只有具备了这样的德行,处理好伦理关系,才能治理好国家。孔子认为天下的大道有五个方面,即“君臣、父子、夫妇、兄弟、朋友”,也即体现人伦关系之“五伦”。而实现这五个方面的方法是“三德”,即“智、仁、勇”。
这些都体现了儒家“天人合一”的思想渊源,儒家哲学的出发点是人伦纲常,认为人伦理关系是天道在人间的体现,天道即人道。同理,“智、仁、勇”也是天之最高品德,天德即人德。
孔子又提出“好学近乎知,力行近乎仁,知耻近乎勇”,对“三德”进一步阐述。孔子认为,勤奋好学接近于智,努力践行接近于仁,知道羞耻接近于勇。孔子倡导学习与实践,赋予了“智”与“仁”深刻涵义,孔子终生践行之。
孔孟儒学的“仁义礼智”并非空谈,而是具有重要的实践意义。智慧并不是天生的,智慧源于不断学习;而“仁”也并非说在口头上,“仁”的真正涵义在于不断实践。知耻而后勇,通俗易懂,颇为励志。
“耻感文化”也极其深厚,彰显了一种发奋图强的精神,是中华传统文化之一。有人讲,西方基督教文化是“罪感文化”,中华儒家文化是“耻感文化”,如此区别中西方文化,也不无道理。
俗语云:“为了一口气,卖了十亩地”,“人活脸面树活皮”,“士可杀不可辱”等等,都表达了对耻辱的决然态度。至于受到外族侵略的民族耻辱,更是表现为同仇敌忾万众一心,无坚而不摧,无往而不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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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为天下国家有九经。曰:修身也,尊贤也,亲亲也,敬大臣也,体群臣也,子庶民也,来百工也,柔远人也,怀诸侯也。”(《中庸二十章》)
孔子认为,治理国家应该有九条准则,分别是:修养自己,尊教贤人,敬亲爱人,敬重大臣,体谅群臣,爱民如子,繁荣百业,安抚戎狄,推恩诸侯。
孔子从九个方面论述治国之枢要,由亲及疏,有迩及远,所要营造的是一种和谐安定的治国氛围,表现出圣人洞悉万物的宏大视野。儒家“从自身做起”朴素的处世哲学,对于化解矛盾和谐关系,确实是一种为政所要具备的最基本的人文素养。
孔子所倡导的“仁义礼”,不仅落实到对待周边的人身上,而且要推至对待臣工子民身上,还要扩充到外族和诸侯身上。与其说是为政之策,不如说是孔子儒家思想的普遍推广。
以史证经,悠长的历史足以证明“九经”的真知灼见,历史在重复上演违背“九经”之悲剧。身不修,德行不佳胡作非为而亡国;不尊贤,无良臣辅佐宠幸佞臣而亡国;不亲亲,弑父诛兄谋逆篡夺而亡国;不敬臣,肆意妄杀离心离德而亡国;不恤臣,视如草芥恣意贬黜而亡国;不爱民,横征暴敛盘剥无度而亡国;百业凋,民不聊生饥寒交迫而亡国;恶远人,侵扰不断连年战乱而亡国;伐诸侯,君臣失序以暴制暴而亡国。孔子身处礼崩乐坏的时代,“九经”是其耳闻目睹或切身感受所总结出来的,既是对鲁哀公的献策,又是对他的忠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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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诚者,天之道也;诚之者,人之道也。诚者,不勉而中,不思而得,从容中道,圣人也。诚之者,择善而固执之者也: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有弗学,学之弗能弗措也;有弗问,问之弗知弗措也;有弗思,思之弗得弗措也;有弗辨,辨之弗明弗措也;有弗行,行之弗笃弗措也。人一能之,己百之;人十能之,己千之。果能此道矣,虽愚必明,虽柔必强。”(《中庸二十章》)
本段是《中庸》问政篇的升华,孔子将其学说提升到“天道人道”的高度,其合法性得到确立。孔子周游列国十四年之久,为的是宣扬儒家学说,推行其政治主张。孔子具有强烈的入世情怀,并非是为了做官,而是拯世济民治国安邦,实现其“大同”“小康”的理想王国。
孔子所提出的一系列的为政方略,最终将其归结到“诚”的天道本源上。将神圣的、至高无上的“天道”作为其理论依据,既名正言顺,又具有绝对的说服力。孔子认为,“诚”的品质就是天道,具有真诚品格的人,就是符合天道的人,即为人道。
这种“天人合一”的思想是从长期实践中得来的,是古人对万物起源的一种哲学思考。“诚”的思想贯穿于整个儒学体系,在“四书”中,以及后世的程朱理学、陆王心学之中都可觅其踪迹。
孔子认为,“诚”的自然品格是永恒存在的,不需思考,不加勉强,自然而然就能达到中庸的标准,这样的人就是圣人。所谓圣人,是古人所推崇的,能代表天地,并能与之交流的非凡之人。圣人是古人崇拜天地,并将天地拟人化的一种称谓,是天地人格化的象征。
从古至今,能称得上圣人的寥寥无几,按孟子的观点,五百年才能出一个。按中华文明公元前后各2100年历史推算,从尧舜、商汤、文王、孔子、司马迁、李世民、朱熹、王阳明,正好是3500年的历史大致不差。离我们最近的是王阳明,距今恰好是五百年,看来孟子的推断不无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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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诚之者,择善而固执之者也: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圣人毕竟少之又少,几千年来能有几人!圣人更多的是起到一种道德引领和示范作用,是平常之人学习的榜样。
圣人的使命就是教化民众,使更多的人能具有真诚的品格,即所谓的“诚之者”。如何才能达到“诚”境界,就是选择一些“善”的行为坚持做下去。这些“善”的行为就是“学、审、思、辨、行”,称之为“五善”。“善”与“仁”相类似,意义极其广泛,代表一切美好的东西,包括意念和行为,如善念、善举、善行、善端等。
“回之为人也,择乎中庸,得一善则拳拳服膺,而弗失之矣。”颜回就是这样一个人,选择了中庸之道这样的善端,就恳切地牢记在心,再也不会让它失去。在此,颜回将中庸之道作为“善”,体现了一种执着的人生追求,颜回就是“诚之者”,也做到了“择善而固执之”。
“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之所谓“五善”,更多强调的是治学态度和路径。博学之,古人一贯坚持“先博后专”的理念,博览群书厚积薄发。十年寒窗苦读打牢少年基础,皓首穷经终生学习明理睿智,治学首要追求的就是“博学”。
审问之,在学习中会经常遇到疑惑,向人请教寻求答疑解惑,需要有一种“不耻下问”的态度。要经过思考后提出问题,要仔细地问,深入地问,直至学懂弄通。
慎思之,思考是转化知识的过程,只有经过深思熟虑才能汲取知识的营养。缺乏思考的学习,犹如“填鸭式”的食而不化,只是知识的堆积而绝不会有思想诞生,无非是个“两足书柜”。
明辨之,学习的过程,也是明辨是非、良莠“扬弃”的过程。读书明理,就是要明辨道理,树立正确的人生观和价值观,这是为学之正道。
笃行之,就是“知行合一”的追求,真理源于实践,实践检验真理,要做坚定不移的践行者,不做空谈务虚的书呆子。正如毛泽东所言,“从实践中来,到实践中去”,勤勉务实注重实践,真正干事创业之人皆是如此。
联想到青年人的学习,“学、审、思、辨、行”是很好的指导思想,也是最基本的要求。现在的教育,应该很好对对照这五个方面,看看做到了没有。学而不博,耻于下问,不善思考,昏暗不明,本本主义,这些都是为学之弊端。青年人如果做不到“五善”,很难学业有成,也很难成为真正的人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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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弗学,学之弗能弗措也;有弗问,问之弗知弗措也;有弗思,思之弗得弗措也;有弗辨,辨之弗明弗措也;有弗行,行之弗笃弗措也。人一能之,己百之;人十能之,己千之。果能此道矣,虽愚必明,虽柔必强。”
这一连串“弗措”,如排山倒海般誓言,彰显了古人永不言弃的求学精神。要么不学,学而不懂绝不罢休;要么不问,问而不知绝不罢休;要么不想,想而不通绝不罢休;要么不辨,辨而不明绝不罢休;要么不行,行而无果绝不罢休。
“锲而不舍金石可镂,锲而舍之朽木不雕”。儒家文化所倡导的“人道”中,那种可贵的、坚忍不拔的精神展现的淋漓尽致。司马迁著《史记》,在受尽屈辱的苦难之中,唯一不灭的是“成一家之言”的希望之火。就是这种永不言弃的精神在支撑着他,直至生命的最后时刻,书成之日,死而无憾!为了心学之创立与光大,王阳明历尽千辛万苦,经历百死千难,几十年不屈不挠,其内心所涌动的依然是儒家永不言弃的精神。
“人一能之,己百之;人十能之,己千之。果能此道矣,虽愚必明,虽柔必强。”非凡的勇气,超人的毅力,别人用一分努力去做,我就用一百分的努力去做;别人用十分努力去做,我就用一千分的努力去做。
这表达的是一种不畏艰难的决心和勇气,如果真的能做到这一点,即使是愚笨的人也会变得聪明,即使是柔弱的人也会变得刚强。至此,儒家学说所展现的刚毅坚韧,锋芒毕露,豪气逼人,这就是孟子所言的“浩然之气”。
小而言,缺少了这样的精神,就无法成就人生事业。大而言,只有这样的精神,才能使国家屹立于世界民族之林。孔子论政,所宣扬的是儒家符合天道的修身要法,所教化的是圣贤之人的道德法则,儒家文化柔中有钢几千年传承不断的秘诀就在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