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活过的刹那,前后皆是暗夜。
最近看完白夜行,会被问到是什么样的故事,而我每次给他们的答案都不一样——“讲两个小孩犯下的一系列杀人和盗窃故事”或者“由发生在一栋烂尾楼里的命案为起源的连环犯罪故事”或者难以用一句话概括干脆回答“一本十分精彩的推理小说”。心里清楚一句话根本无法描述长篇小说给读者带来的震撼悲痛的情感体验,所以我想写点什么。
我的天空里没有太阳 总是黑夜小说从烂尾楼里发现的尸体(男主桐原亮司的父亲)开始叙述,在接近尾声时才揭开跨度为十九年之长的命案的真相和动机。作为主人公,童年时代的桐原亮司常在楼上被迫听着母亲与雇员私通,西本雪穗被母亲卖为成年男人的泄欲品,两个小孩结识于图书馆(文中说法是他们的心灵休憩之处)并成为好朋友。在这种环境下忍痛成长的小孩,只需点点火星就能让他们爆发于隐忍与疼痛,更何况那是一颗被抛出来的炸弹——我实在想不出还有比让亮司亲眼看到他父亲侵犯好友雪穗更残忍的节点了,而这居然就是我一路以来焦急追寻的动机,它在最后才昭然若揭。
“一想到他是抱着何种心情在通风管中爬行,笹垣便感到心痛”,小说在接近结尾时写道,这是追踪了该案件十九年的老刑警笹垣在想象当年亮司亲手弒父后逃跑的情景时,由感而发的内心独白。
仔细回想起来,书中的主角犯下的罪恶确乎不凡,否则我不会在得知真相后才对剧情有了新的审视和认识。值得一提的是,小说中两位主角所有的交集在这本长篇小说中几乎没有正面描写,即便是最后亮司死的一幕,雪穗也是“一次都没有回头”。而他们那不能简单称之为爱情更是互利共生的关系,都只是隐藏在留白和暗示中。想想这也便是写作中草灰蛇线,伏延千里的高明吧。随着时间的推移和多条平行线的并现,小说的剧情开始不停在描述着三大类犯罪:杀人、性侵和盗窃。在他们的密谋下越滚越大的罪恶雪球,特别是雪穗指使亮司对她身边年轻女孩犯下类似于报复性的侵害这些情节,让我对他们的万恶罪行久久得不到清算的愤怒一并裹挟到最后对亮司的抓捕行动中,我多么希望他们的罪恶能够得到终止,多么希望他们能够得到相应的惩罚。难道被伤害过的人,就有权利去伤害其他人吗?雪穗值得同情,但无法被原谅。不愿看到法律被贬,正义蒙尘,凶者得利,善者受损,是我们心中的正义感使然。然而思绪万千,合上书的那一刻我竟然又重新认识了他们的所作所为,并且悲恸不已又难以排解。当初,当初走投无路而非其不可的那一步棋,也是他们那时钝重灰暗残酷的时代背景、家庭环境所逼迫的吧。
抛开所有没边的推测和想象,我愿意相信雪穗在面对亮司的死时是出于绝望才一次都没有回头相认的,这也是作为读者的我为雪穗的人设拟定的最后的假想情节了。
“穿越到每个人的童年,去倾听他们残缺心灵的内心独白,那都是滔天巨浪。”
但他们的童年是如此不堪回首和难以启齿,一切罪恶的源头早早在十九年前萌芽,并伴随他们成长,最后开成一朵恶花。阴暗龌蹉和光鲜亮丽,犯罪和救赎,他们都有,看似为了在白夜里行走而不懈努力,其实是在不断堕落中走向极端——长大后的他们跟他们所憎恨的父母,其实没有两样。
“我的天空里没有太阳,总是黑夜,但并不暗,因为有东西代替了太阳。虽然没有太阳那么明亮,但对我来说已经足够。凭借着这份光,我便能把黑夜当成白天。你明白吗?我从来就没有太阳,所以不怕失去。”
“我的人生就像在白夜里走路”
这两段话分别来自雪穗和亮司,在冗长的黑暗中借助彼此的光,才能白夜里独行,切合书名,点名主旨。
善恶不总是泾渭分明,就像亮司为了解救受其父凌辱的好友雪穗而扎下的那一刀,你怎么能说那就是恶呢?那么,起于伤害,止于悲剧的命运是否可以被改写呢?我想,虽说十分艰难但并非不可以。
看过的一本中篇小说《每个西西弗斯都知道》中说主人公这么说过——曾经有个判死刑的谋杀犯跟我说:“那个时候,如果有人跟我说一句话,只要他们稍微能站在我的角度想想我的感受,也许就拉住我了。我一直在等有人跟我说那句话,没有人说,如果我有一个值得我做回好人的朋友,我也不会那么干,可是没有。”人之所以会走极端是因为他看不到其他的世界,和其他的可能性。
得让他们看见。
是的,我知道你的危险。可是我凭着我的爱和希望恳求你:不要抛弃掉你的爱和希望!……
不要抛弃掉你的灵魂中的英雄!把你的最高希望当作神圣的事物保持着!——《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山上的树》
我希望当时的他们听到的是这样有力的呐喊。
愿这个世界再也没有桐原亮司和唐泽雪穗。
我们活过的刹那,前后皆是暗夜。 ——费尔南多·佩索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