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茶的事（下）

“其实你知道吗？我真的很看不起他。”我对初见说，希望得到她的应和，“我一直记得他这些年来对我和我妈的冷言冷语，一副我欠了他几百万的样子。呵，我欠他最多的不过就是半条命。我真是恶心极了他打着本属于我和我妈的荣耀出去耀武扬威的样子。”

“我一直觉得这世上没有比他更不要脸的人了，在我高中的时候我妈去制衣厂找了个活工资比在家种田多出不少，有一个月我妈没有给他钱，他居然跑到我妈厂子里去闹，扭着我妈要钱。全长的人都跑来看我妈的热闹，我妈在后来跟我说这件事的时候止不住的气得脸通红，那天的尴尬丢人并没有因为时间的流逝而忘记。”

初见低着头细细地把罗好的茶末撞到一个龟盒里，把我打来的井水舀了些掺到鍑里，炭火焼得正旺。

“再后来我大学毕业，我并没有多么出色，腆着脸在一家小公司算是安定下来了。我工作一年后我妈和他离了婚，他不肯，这么多年来他早早地把我妈当了摇钱树怎么肯放手。他跑到我外婆家闹事，说我妈在外面有野男人了，说他们生了一个荡妇。我外公本身有心脏病再加上一生及其好面子被他这么一说气翻了，就这么去了。”

鍑里的水开始出现鱼目蟹眼般的气泡，发出微微的声音，我在书上看过这是煮茶的第一沸，初见用的是古法煮茶，因为我看见她加了一小撮盐进去调味。

“我妈知道这件事情后赶回老家，她没去找那个人，只是有条不紊地料理好后事。我外公下葬那一天妈妈去了那个她呆了半辈子的地方，那个人还呆在床上抽烟。我妈把结婚证放在桌子上，去给他做了顿饭，说吃完这顿饭就去把事情办了吧！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外公的死让他心里发怵，总之他没说话。”

说到这里我深吸了口气，“我妈在饭里面放了老鼠药，她亲眼看着他难受地死在她面前，淡淡地说，你不是说死也要拖着我吗？现在如你意了。”

“等我知道这件事后，我妈已经在牢里了，呵，无期徒刑。”我的眼里竟没有了泪，“我妈的一生毁在了这个男人身上，更可悲的是我还要回去给那个恨到极点的人处理后事。天底下搞笑的事情就是这么多，可恶的人活得潇潇洒洒，隐忍的人猪狗不如，你倾注感情最多的人到头来还是你最恨的人！”

“我去看我妈，我妈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说这下永远不会快了。我知道我妈的意思，她一直在等，等着我成家立业，她就好脱离那段不幸的婚姻，逃离那个令人恶心的屋子。”

水中气泡像涌泉连珠，初见舀出一瓢水，用茶则在龟盒中取了些茶末，待竹夹搅动水面成漩涡时，她从漩涡中心投入茶末并慢慢搅动。

我的眼睛盯着那个旋涡，平静地说出了我最后的话，“没多久我妈抑郁而死，我因为耽误工作被老板开除了，我用光了积蓄，妈妈没了，工作没了，梦想没了，什么都没了，就连那些酒吧都不愿意要我，所以……”

我终究还是留下了泪。

“所以你来到了我这里。”一直没说话的初见开口了，茶汤腾波鼓浪，她的神情古井无波，“人生波澜开阖，如在江湖中，一波未平，一波已作。就像这茶任由人欺压碾磨，火烤水烫，粉身碎骨，历磨难未死，功成。”

初见说罢，将鍑从火上拿下来放在交床上，舀茶汤倒入碗中，将煮好的茶递给我，“喝完就走吧，你赖在这里的时间够久了。这碗茶算是替你了了前尘往事，从此江宽湖阔，世间苦乐，人心险恶，你自己掂量着，过去了就是香茶佳茗。”

我喝完茶，推开那扇门，廊上的风铃发出清脆的声音，明媚的阳光洒了进来，竟是春天到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