趋光者

2019-02-12  本文已影响0人  女王尊

       二十二世纪,每个活在世界上的地球人都知道,只有住在浮空城的人能见著神迹般的自然阳光,而不是建立在城市穹顶的拟光照系统。

  真正的阳光是什麽模样呢?

  “我沿著凤凰树的步道离开学校,火红的凤凰花彷彿点燃了凤凰树树梢,落了满地的花瓣铺设了一条红毯,阳光透过凤凰树,在花瓣红毯上撒落光点。不知道是捨不得离开学校,还是捨不得破坏红毯,我停住了脚步——”刘绍桓顶著一头乱髮,念诵浮现在眼前光幕上的课文,最后极不耐烦地躺倒在藤椅上,“啊啊,我又没见过真正的阳光和凤凰花,为什麽还要背课文啊!”

  苏永容手在空中挥动,以特定手势拉出光幕键盘,为数学作业输入证明题算式,冷淡地回答他,“为了提升你的文学素养。”

  週末相约在二十一世纪复古露天咖啡馆的高中少年刘绍桓和苏永容正在写作业,桌上放著两杯冰焦糖牛奶因为盛装在复古的艺术玻璃杯裡,玻璃杯外层蒙上冷凝的水珠,连杯底的蓝色棉布杯垫都浸湿了一小块。

  刘绍桓没注意,手一放到玻璃杯上就沾了满手的水,他诧异了一瞬,收回手甩了一下,不高兴地抱怨,“这杯子怎麽回事?”

  苏永容闪开水珠,“水蒸气遇冷,凝结成水,很难理解吗?”

  “你一定要呛我吗?”刘绍桓无奈地问。

  “如果你不问蠢问题的话,我也不想花时间回答你的问题。”苏永容回答。

  刘绍桓也不是不懂小学生程度的科学,但现在大部分的餐馆包括家裡都惯用可以持续保温保冰持续二十四小时连一度都不会有变化的杯子,外层也做了特殊处理,摸不出杯中饮料的冷热。刘绍桓家裡没有追求复古的家人,他极少有机会接触古董玻璃杯。

  苏永容这麽专心写作业表现出一副不想聊天的样子,刘绍桓也只能摸摸鼻子,继续背课文,和描述凤凰花开、阳光灿烂的课文奋斗。

  城市穹顶的拟光照系统准时在早上六点开启,晚上六点关闭,最初穹顶日夜瞬间切换,就像人们开关房间电灯似的,眨眼过后就从太阳高挂换作月照长空、繁星满天的模样。就实用性来说,这样稳定的日夜切换能够稳定人们的作息,似乎没什麽好抱怨的。

  但许多追求复古和自然的市民并不满足这样肤衍又虚假的天空。

  经过多年抗议和争取,大约二十年多年前,A09城首先通过《城市穹顶拟光照系统升级》的财政预算案,首先在早上六点和晚上六点再现日升日落的场景。A09城流出的日升日落照轰动一时,所有人都争著前往A09城旅游,和能够日升日落的城市穹顶合照。

  二十多年过去,所有城市都完成了城市穹顶拟光照系统的升级,不仅能模仿日升日落,夜晚繁星和月亮升落也能一同模拟。但它现在就像百货公司的古董音乐钟,只有小孩子会对它们著迷,很少人会在经过百货公司时,为每个小时都会响起的一段古典音乐和古董机械布穀鸟表演停驻脚步。

  刘绍桓实在背不下去,灌了一大口冰牛奶,像一滩烂泥一样躺在藤椅上,“背不起来!没有文学素养也不会怎麽样吧?反正文学素养也不能让我拥有浮空城的入住权。”

  苏永容继续答题,一边回应他,“好成绩才能考上好大学,考上好大学才能继续念硕士——”

  刘绍桓打断他,“念完硕士念博士,有两个博士学位也不一定能申请到浮空城的入住权啊?还不如重新投胎,下辈子直接出生在浮空城。”

  “你认真这麽想?”苏永容抬眼看他。

  “不能认真想吗?”刘绍桓说。

  苏永容停下动作,抛出问题,“你知道我们城市市民和浮空城的人数比吗?”

  “不知道,知道那个有用吗?”

  “你投胎的时候要有中乐透头彩的运气,下辈子才有机会生在浮空城。”

  “有这麽夸张吗?我们跟浮空城人人口有差那麽多?”

  刘绍桓没认识过一个浮空城人,但他觉得这跟他们家亲戚朋友大多都读不懂物理、化学、生物、数学,也不会赚钱更对从政毫无兴趣,一点也不符合申请浮空城人的资格。但学校总是用“某某学长一路升学,最终成功申请到浮空城的入住权,从此脱离蚂蚁窝一样的地上编号城市群,进入浮空城过上美好的生活”来刺激他们认真读书,讲得好像成为浮空城人一点也不困难似的。

  苏永容露出莫名的笑容,指著露天咖啡馆旁的广场喷水池说:“普通城市市民和浮空城市民人数比例是一千四百万比一,你现在可以考虑用广场喷泉水淹死自己投胎,然后赌一赌这个机率。”

  那广场喷水池浅得只淹得到膝盖,要淹死自己恐怕需要一定的决心。

  苏永容说完话没多久,广场就有小小孩衝进喷水池裡,大笑大叫地衝向喷著水的水池中心,不过没两下小小孩就被附近的保全抱出来,滴著水还给光顾著看光幕论坛消息,没注意孩子跑哪裡去的家长。

  “……免了,我还是好好活著吧。”刘绍桓看著被保安抱著的小小孩,把他当作前车之鑑,吸取教训。

  成为浮空城的人,是所有人类的终极梦想。

  那是与地上编号城市完全不同的梦之地。只有浮空城拥有顶尖的技术,只要勤于保养更换身体的零件,就能永生不死。浮空城不仅有延长寿命的技术,超高科技更辅助他们拥有神话裡神所独有,能够呼风唤雨的能力。将住在浮空城的人,冠以神之名,一点也不为过。

  彷彿古希腊神话再现,浮空城又有著奥林匹斯、天堂等等别称。在二十二世纪,世界上终于有了实体的天堂浮空城,人人都想要上天堂。

  这样的天堂最初只是人类顶尖菁英保存自己智慧而建造的科技城市,但为了浮空城营运的稳定,浮空城在建立之初不只接受科技菁英,同时也接纳了顶尖富豪和掌权者作为倚靠,所有地上编号城市的权力集中在浮空城之中,让双方的关係更像神与他的神民。

  浮空城就不用想了,比起觊觎浮空城的阳光,刘绍桓有别的想法。

  “喂,我们明天去探险好不好?”刘绍桓用指尖戳戳苏永容的肩膀。

  “去步行街还是百货公司探险?”苏永容不为所动,专注写作业,“我已经说过我不喜欢逛街。”

  “是真正的探险。”刘绍桓左看右看,小声地说:“我认识的一个没有身分证号的朋友,他说通过城市和城市的夹层,一直往上攀爬,可以看到真正的天空。”

  “你说认识的人是初七?”苏永容问。

  “你怎麽知道?”刘绍桓问完马上反应过来,“哦,初七也是你的朋友。但她当初明明跟我说,这个秘密只分享给我一个人知道!她也跟你说了那条冒险之路?”

  “说了。”

  刘绍桓和苏永容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兄弟,从托儿所、幼稚园、小学、国中到高中的交情,初七是他们小学在公园挖砂盖城堡认识的流浪者小女孩,刘绍桓和苏永容邀请初七入住盖好的砂堡当公主。从那之后,初七也变成他们俩的好朋友,不过初七常常被他爸爸妈妈带著在各个城市和城市夹层四处游走,国高中之后见面就变得更不容易了。

  刘绍桓觉得初七的话多少有些可性度,就算看不见天空,他初七嘴裡的夹层也很有兴趣——夹层指的是城市穹顶与其他座城市之间区域,即使刘绍桓在书上学过地上编号城市类似上世纪的摩天大楼,或者蚂蚁窝之类的构造,但他总是很难想像城市穹顶上还有其他城市。

  “那你去不去?”刘绍桓问。

  “不去。”苏永容回答。

  “但是明天星期天,只要今天写完作业,明天有一整天的时间可以去玩。”刘绍桓锲而不捨地地游说他。

  “然后两週后就期末考了。”苏永容冷漠地回应。

  “但是我想去啊!我超想去!求你跟我一起去冒险!”

  “我说,两週后就期末考了。”

  刘绍桓皱著脸,唉声叹气说:“我知道,你又要唸我乖乖准备期末考,吧啦吧啦——”

  “期末考之后是暑假。”苏永容说。

  “当然,我最期待暑假了,我一直存钱想去浮空城开在我们城市裡的乐园玩……等等,你说期末考之后是暑假,是不是我以为的那个意思!”刘绍桓睁大了眼睛。

  “什麽意思?”苏永容反问。

  “就是去冒险啊!去看真正的天空!”刘绍桓兴奋地敲打藤椅靠手,整个人贴近苏永容。

  苏永容推开他,鬆口说:“如果你期末考每科都考过,不用暑修的话,我可以跟你一起去。”

  “真的?那就这麽说定了!”

***

  刘绍桓背著一个大背包,敲响隔壁邻居的大门,看到开门的人,就先扬起大大的笑脸,元气十足的打招呼,“叔叔阿姨早!”

  “是桓桓啊!来找容容?”开门的苏爸爸问。

  刘家和苏家交好,刘绍桓从小到大常常到苏永容家写作业兼吃早午晚餐,走进苏家一点也不认生,苏永容的睡眠舱就在苏家客厅的右侧牆上。

  “对。”刘绍桓走到苏永容的睡眠舱口,伸手敲了两下,“容容不会还在睡吧?”

  睡眠舱滑了出来,苏永容坐起身,瞪著扰人睡眠的刘绍桓,怨念深重。

  “……我醒了。”

  苏永容跳下睡眠舱,睡眠舱再度收回牆内,他走进洗漱间很快洗脸刷牙,从昂贵的棉布睡衣换上一晚就洗好烘乾的深灰色外出服,走出洗漱间,然后用另一个特定手势挥开随身的智慧手环的光幕,叫出选衣服外观的画面。

  刘绍桓走到苏永容身边,手垮在他的肩膀上,“要不要我帮你选衣服?”

  “走开。”苏永容嫌弃地推开他,很快从光幕上挑了白衬衫搭牛仔裤的简单搭配,身上的深灰色外出服一下变成苏永容所选的外出服模样。

  “都放暑假了还穿白衬衫,去上学制服衬衫穿不腻吗?”刘绍桓说。

  “你管我。”苏永容仍未完全清醒,还有起床气,他坐下来吃早餐,餐桌上有牛奶和营养穀片,他自己动手倒穀片和牛奶。

  “桓桓吃早餐了吗?”苏妈妈问,不过她根本不等他回答,就倒了一杯牛奶给刘绍桓,“桓桓喝牛奶。”

  刘绍桓接过牛奶杯,“我吃过了,谢谢阿姨。”

  他一边喝牛奶一边等苏永容吃完早餐。今天是他们准备外出冒险的日子,两人一致对好说词,和家长交代要和其他同学一起去其他编号的城市游玩一週时间。刘绍桓非常兴奋地准备行李,装了满满一个书包。

  苏妈妈正在看早安新闻,气象播报显示在光幕上,因为她开启公开放送,因此在场的人都听得见气象主播的播报。

  “今日C07城在午后两点到四点间降雨,如需出门请携带雨具——”

  “啊,每个月都挑这几天下雨,就不能调整的不规律一点吗?”刘绍桓嘴唇周围沾了一圈牛奶,像一圈白鬍子。

  苏爸爸认真回答儿子朋友的抱怨,“但是规律降雨比较不麻烦,大家都可以把行程排开,不管做什麽事都很方便。”

  “那是城市穹顶的模拟降雨,不是真正的雨,你就别要求太多了。”苏永容说。

  苏妈妈想到什麽,对两人说:“你们出去玩,记得要带雨具喔!”

  “有!我都准备好了!”刘绍桓拍拍包包。

  他准备了很多宿营用的东西,毕竟要穿越城市夹层冒险,可不像在城市裡那麽方便。

  冒险、冒险!好期待真正的天空是什麽样子!

  苏永容没有让刘绍桓等太久,他很快吃完早餐,背上准备好的行李背包,他的背包比刘绍桓的背包整整小了一圈,让刘绍桓很想打开他的背包检查他有没有带够所有所需的物品,但他才刚刚伸出手,就被苏永容拍开,“不要乱动。”

  “我们走吧!快点出发!不然就要来不及了!”刘绍桓说。

  “路上小心,玩得开心!”苏妈妈站在门口朝他们挥手。

  他们没有如苏妈妈预期的那样,租借公园的飘浮滑板,前往城市与城市的转运站。苏永容和刘绍桓搭上前往城市边缘的公车,到城市C07接近边界的无人工厂区。

  苏永容和刘绍桓听初七说过很多次,知道他们第一关必须面对的是监视器,他们不能使用导航,必须依照初七手绘的纸质地图,沿著流浪者们熟悉的路线走,才能穿过无人工厂区的监视器死角,找到流浪者惯用的出入口。

  城市穹顶的边界充斥著一栋栋无人工厂建筑,这些工厂负责生产城市所需,工厂外层罩著光学模拟的树木森林,如果从城市中心往外望,C07的市民可以看见城市被茂密高耸的森林包围。每个城市会投票票选不同的景观,有些城市决定让无人工厂的外观显示出山景或海景,有些则选择无尽的建筑物群,各个编号城市都有不同的特色……

  普通市民平时几乎不会来这块地方,连帮派混混都选择在无人工厂内侧活动,只有流浪者会在靠近边界牆的地方扎营歇息。

  平时各城市官方新闻宣导总是希望人民不要前往城市边缘,该区为治安死角,充满了危险的流浪者,不过从小和初七一起玩到大的苏永容和刘绍桓并不怕流浪者。也许流浪者中有危险的人,但他们之中也有像初七和初七父母那样和善的人。

  好不容易穿过无人工厂区,刘绍桓一见到边界牆就立刻贴上去好奇地四处摸摸看看。

  “哇!”刘绍桓三番两次贴著边界牆,左看右看,露出讚叹的表情,“是假的!城市穹顶真的是人造的!”

  城市穹顶是方的,城市是立方型,这是连小学生都知道的知识——

  但是城市穹顶的拟光照系统从大部分的角度看,都看不出它的形状是方形的,唯有切切实实站在城市边界,贴著边界的牆,才会发现人类的眼睛很容易被欺骗,看出穹顶显现的天空是假的。

  苏永容不像刘绍桓大惊小怪,只驻足了一会儿观察一下穹顶的异象,便按照手上的纸地图,直直往目标走。

  “等等我!”刘绍桓追上苏永容。

  “跟上。”苏永容催促他。

  他们又走了很长一段路,平常他们在城市裡前往任何区域都可以使用飘浮滑板或搭乘公众交通运输工具,除了逛街,他们很少有走这麽多路的时候。刘绍桓觉得他们行走的距离已经超过他平常在步行街乱逛的距离了。

  刘绍桓忍不住点开智慧手环看纪录行走步数的纪录,无聊的挥动手裡另一张纸地图问:“到了没有?”

  他跟在苏永容的身后,并不是很能看懂初七的手绘地图,这对他来说太抽象了。

  “就在前面。”苏永容回答他。

  这段路终于到了尽头,终于要进入未知的城市夹层,惦记著冒险的刘绍桓加紧脚步。不久,他们就看到初七和他们描述过的那个入口。

  刘绍桓欢呼,“终于到了!”

  “喂,城裡人,虽然不知道你们怎麽走到这,但我建议你们不要进去那个入口。”

  路边有个背著一个拼布包袱、穿斗篷戴兜帽的傢伙出声拦住他们,两人朝他看去。

  苏永容听著对方的语气没什麽恶意,主动开口问:“为什麽?这条路堵住了吗?”

  “进去以后,再往前一段路,你们的智慧手环会收不到讯号。”

  “然后?”苏永容问。

  对方嗤笑,换了一个坐姿,带著明显轻视的语气说:“然后你们会永远的迷失在夹层裡面,变成乾尸,对我们流浪者来说清理你们很麻烦。”

  “我们才不会迷路!我有地图!他也有地图!”刘绍桓抗议。

  “纸质地图?”那人看见两人手上的纸张,纸张对拥有智慧手环的合法市民很没必要,却是流浪者必备的物资,“还算有做功课,不过通过夹层可没有这麽容易。”

  苏永容不怕他的恫吓,用极其平淡的口吻问:“那你要带路吗?我们有多带食物,可以用食物当报酬。”

  “这是我们的冒险!为什麽要邀陌生人啊?”刘绍桓不满。

  “……你们要去哪裡?”对方迟疑了一回儿才问。

  刘绍桓抢答,“我们要穿过夹层,到编号城市的最顶端的天台去晒真正的太阳!”

  “你们脑子有病吧?”对方脱口而出。

  “你才疯了。”刘绍桓说。

  “桓桓,别随便跟人吵架。”苏永容说完,问对方说:“全程提供食物,我们吃的都有多带,是高热量的压缩饼乾。至于水,地图上有纪录取水点,我们也有准备三天份——”

  “不是说好不要随便在外人面前叫我小名吗!”

  刘绍桓抗议,被另外两人一同忽略。

  高热量的压缩饼乾他们带了很多,本来打算各个补水点放上一点,初七说过有时候补水点的食物能救人性命,她和她的家人就被补给点放置在铁盒内的肉乾拯救,避免了饿死的命运。

  “三天份?你们打算花多少天来回?”那人问。

  “一週。”苏永容说。

  “呵呵。”对方嘲讽地笑,交叉双臂,觉得这个答案不可理喻,“一週你们走不到天台。”

  “你答应要带我们走了吗?”苏永容抓著重点问。

  对方终于不继续坐在地上和他们说话,他站起来之后脱下兜帽,露出一张豔丽的脸蛋,乌黑的长髮编成长辫子收在斗篷内,身高比刘绍桓和苏永容还高。

  “咦?我还以为是大叔,没想到是阿姨!”刘绍桓口无遮拦地说。

  “叫我大哥。”他恼怒地握紧拳头,拎起自己的拼布包袱,告诉自己不要跟白目死小孩计较。

  “你没有名字吗?”刘绍桓用同情的表情看他。

  “我叫路西法!”他主动走在前方,穿过入口前回头甩下一句,“走了,一週的时间可不够你们磨磨蹭蹭!”

  入口的样子在视觉上很奇怪,城市穹顶虽然叫做穹顶,但城市的四面牆也都利用了拟光照系统。那个入口就像天空开了一个洞,洞口看得到破碎的水泥牆,和裡头暗沉沉的空间。

  苏永容先跟上路西法,刘绍桓收起地图,手忙脚乱地掏出手电筒。

  “等等我!”刘绍桓说。

  没走多远,苏永容和刘绍桓用手电筒照亮了附近的空间,高耸得没有尽头的钢铁架构让人惊叹,无论是前方或者顶端,手电筒的强力光束都照不到尽头,夹层比想像得还要巨大。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苏永容觉得自己好像听见振动翅膀的声音,还有怪异的声响,很像是初七描述虫鼠的叫声。

  路西法额头上戴著头灯,头灯束带紧紧绑在他的后脑勺上,那看起来是手工自製的东西,灯体的部分几乎有半个苹果那麽大。

  “地图给我看。”路西法朝苏永容伸手。

  “你不是知道路吗?”苏永容问。

  “反正你看不懂地图,给我看一下也没关係吧?我好奇其他流浪者掌握的安全路线。”

  “不要给他!”刘绍桓说。

  听刘绍桓这麽说,苏永容反而主动把地图交给路西法,他拿到地图,看了一眼就笑了。“你们两个真的打算靠这份地图去天台?”

  “对啊。”刘绍桓理直气壮地回答。

  “你们看得懂?”路西法问。

  “容容一定看得懂。”刘绍桓理所当然地说。

  “那容容,你看得懂吗?”路西法噙著笑问。

  “苏永容——我的全名。我看不懂。”

  “我就说容容一定看得懂。”刘绍桓得意洋洋地插腰,话说到一半突然才意识到苏永容刚才说的话,“什麽,你看不懂吗?真的?但是你出发前没说啊?”

  “我觉得夹层裡也许会有提示。”苏永容心裡盘算著计划B,“如果进来之后还是看不懂也没关係,我带了能做记号的油漆笔,如果真的认不得路,我们还可以沿著记号回去,提早回家。”

  “我才不要提早回家!”

  刘绍桓震惊地看著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虽然知道对方对这趟冒险没有太大的期待,但没想到他竟然这麽没干劲,觉得进来夹层晃一晃就可以回家——虽然两週前的星期天刘绍桓是打算和苏永容来夹层晃上一天探险,但是现在他们好不容易和家裡争取到一週自由时间,怎麽可以就这样轻易放弃!

  “我要看真正的阳光,看真正的天空!”刘绍桓说。

  路西法不屑地说:“真正的天空有什麽好看的?太阳又晒又刺眼,风凛冽得吹进人的骨头裡——”

  刘绍桓兴奋地想抓住路西法的手臂,被他躲开了,他不在意,只使劲地追问:“你真的去过天台,看过真正的天空?”

  “看过,每个流浪者都看过。”路西法虽然不耐烦,但还是回答他的话。

  “为什麽?”苏永容问。

  “走遍每一个编号城市,包括每一处夹层和最顶端的天台,这是一个合格流浪者必须达成的目标。不像你们必须申请才能到其他城市,比起你们,流浪者拥有真正的自由。”路西法淡淡地说。

  “浮空城的人才自由呢。”刘绍桓不服气地说。

  “我建议你不要把浮空城那些傢伙想得太好。”路西法说。

  “为什麽?”

  无论刘绍桓怎麽追问,路西法都不愿意回答,只埋头带路。

  他们在黑暗中行走,穿越钢铁架构之间的缝隙,沿著钢架往上攀爬。苏永容认真的沿路用油漆笔作记号,有些钢铁壁面也有其他人留下来的记号或图案。一开始刘绍桓用智慧手环沿路拍了不少图片,但很快开启的光幕闪了闪,手环跳出无信号的提示。他又拍了好几张照片,手环警告他连接不到网路,照片无法储存到云端,虽然智慧手环本身有很大的储存空间,但一直跳出来的警示很让他扫兴,而且路越来越难走。

  好在苏永容携带的绳索和安全扣帮了很大的忙,他们不像路西法行动灵敏的像猫,在危险又狭窄的路上还能自如的前进,还好路西法愿意停一停等他们再往前走,没把他们丢在路中央。

  “小心,这一段很难走,别摔死了。”路西法提醒他们说。

  路西法话才说完刘绍桓就一脚踩空,滑下他攀爬的铁架,苏永容脸色一变,“刘绍桓!”

  “我没事!”刘绍桓在半空中晃来晃去,他心跳怦怦跳得飞快,但他还是抬头笑嘻嘻地朝苏永容挥手,表示自己很安全,“可是我的手电筒掉了。”

  还好有扣在铁架和腰间的两枚安全扣和绳索,苏永容提前做的安全保护措施派上用场,苏永容板著脸把刘绍桓拉上来,等刘绍桓站稳,苏永容立刻大声说:“太危险了,我们回去。”

  “容容。”刘绍桓笑容一垮,“我们才出发半天,现在回去太快了。”

  “我们可以去隔壁的C08玩,或者你很想去新开的浮空城乐园。”苏永容立刻提出具体的选项。

  刘绍桓和苏永容早就去过C08城几百次了,C08和C07是友好城市,去那裡玩连申请签证都不用,刘绍桓对再去C08的提议一点也没兴趣。

  “我们的零用钱都用来买冒险装备了,没有钱买浮空城游乐园的门票。”

  “我还有钱,够买两张门票。”

  “真的?”刘绍桓只惊讶了一下,就想到容容确实是个很会存零用钱的人,小声而坚定地说:“但是容容,我还想继续往前走。我觉得初七做得到,我们也做得到。”

  “初七是初七,她有爸爸妈妈带著走。”苏永容说。

  “我们有路西法啊?”刘绍桓指著领路人。

  路西法还不知道刘绍桓又把他和另一个辈份的人相提并论。他站在前面等得有点不耐烦了,问:“你们商量好了没有?”

  “如果第三天到不了天台,我们第四天就往回走。”苏永容妥协说。

  苏永容这句话让路西法听到了,他斩钉截铁地说:“以你们的速度,三天走不到天台,死心吧。”

  “至少我们在前进了,离天台越来越近了不是吗?”刘绍桓说。

  路西法想笑他天真,却没把尖锐的嘲讽说出来,“搞不懂你们城裡人,你高兴就好。”

  他们继续在黑暗中行走,路西法的头灯和苏永容手电筒的灯光是唯一的光源。他们很少长时间在这麽暗的地方活动,就连家裡的睡眠舱都可以调整亮度,刘绍桓常常开著灯在睡眠舱裡偷偷玩游戏,虽然常常被家长抓包——唉,在夹层冒险虽然很刺激,但只能单纯赶路,走路都不能玩游戏、不能滑社交软体,刘绍桓常常走一走做出打开智慧手环的手势,然后才想到没信号又把它关掉。

  不断打开智慧手环只有一个好处,他能看见时间过去了多久。

  差不多下午五点半,路西法终于带著他们走到第一个有水的补给点,没吃中餐的刘绍桓和苏永容早就饿坏了。

  “我们在这裡过夜吧。”路西法宣布说。

  刘绍桓一屁股坐在地上,他不知道自己是走得累了还是饿晕了。打开背包拆开零食就往嘴裡塞薯片,他还带了气泡锭,丢进瓶装水裡用气泡水配薯片,刘绍桓才觉得身心被抚慰。

  苏永容没像他坐没坐像,他端端正正盘腿坐著,大口灌完一瓶子水,然后去找装水的地方。

  “别装了,装了也只是浪费,你喝不下这种水。”路西法说。

  “但我们只有带三天份的水。”苏永容陈述事实。

  “那你们三天后就回家。”路西法说。

  “我装了就会喝。”苏永容抿著嘴,试了半天才想到这不是家裡的感应式水龙头,笨拙地手动转开水阀,苏永容装了半瓶水,试喝了一口。

  有一股形容不出的怪味。

  苏永容一股作气喝光半瓶水,遏止自己想呕吐的反应。

  路西法似笑非笑地看著他,“这裡的水有一些金属杂质,喝不死人,但你们不会喜欢。娇气。”

  苏永容没有反驳路西法,但他把瓶子装满水,拿回去装进背包裡,然后从背包裡拿出两份高热量压缩饼乾给路西法。

  “你的酬劳。”

  “这麽多?”

  一般人一餐吃半份这种压缩饼乾就能吃得很饱,两份超出一开始苏永容和路西法商定的份量。

  苏永容又拿了一份,放在水龙头旁边,“反正我有多准备。”

  看他的举动,路西法表情缓和了些,从拼布包袱裡拿出火炉。

  吃完半包零食复活过来的刘绍桓过来围著路西法拿出来的火炉看,看路西法点燃火炉更是惊奇地嚷嚷,“这是火、这是火吧!容容你快看!”

  “看什麽?流浪者已知用火?”苏永容说。

  “可是我们现在煮饭早就不用火了,用火当光源是不是太老派了?”刘绍桓自顾自地猜测。

  路西法面目狰狞了一瞬,再度说服自己不要跟死小孩计较……

  可恶,好想捏死讲话这麽讨厌的死小孩!

  路西法点燃了火炉,关掉并拆卸头上的灯,没好气地说:“你们不觉得冷吗?”

  走了一天,夹层的温度偏冷,但苏永容和刘绍桓一直在行走,他们甚至一度出了一层薄汗。现在停下来待在补给点,确实开始觉得冷了。

  身上单薄的衣服没办法阻挡寒冷。

  苏永容和刘绍桓这才安静地靠过来,和路西法一起围著火炉坐著,安静地啃压缩饼乾和喝水。

  填饱肚子,没办法开智慧手环玩游戏,又累了一整天的刘绍桓昏昏欲睡,盯著跃动的火光说:“有点想讲鬼故事。”

  “我不想听。”苏永容说。

  “容容,我们看见真正的火了。”刘绍桓越说声音越小,“原来火光是这样子的。”

  火光原来这麽温暖。那麽真正的阳光又怎麽样呢?

  ——阳光透过凤凰树,在花瓣红毯上撒落光点……

  真想看一看。一边这麽想著,刘绍桓只觉得眼皮越来越沉,最后忍不住阖上,歪著头靠在大背包上睡著了。

  路西法没听见苏永容回应刘绍桓,往苏永容那边一看,发现他也睡著了。他调整了一下火炉的火焰大小,这两个城裡的死小孩,看见火有什麽好大惊小怪的。

  火焰就是人类暗夜裡的光。

  追逐光是人类的本性,自古以来,从未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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