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我回不去的一往情深（7）
你是我回不去的一往情深
文☫柳若怜
你是我回不去的一往情深
[三十一] 一生来等你
其实。我一直有个宿愿，除你没有谁能成全——我……
只是想，将一世当作三生来过：一生，来等你。一生，等你来。一生，等来你。
姑娘，江南，又一年桃灼柳鬖，花事静好。望眼处山水交汇，烟雨迷离，依然千里莺啼绿映红。竹枝院落，杏花栏园，素净得仿佛初见。自伊去后，箫剑隔尘，草木相安。还有双飞燕子，犹似昔识，相坐瓦梁端，喃述王谢时。也不知其自何夕而归，许因念我清寂淡漠太久，故来陪伴。
姑娘，帘前素露杳，花外早莺啼。在绮窗之畔，虽顾墨梅花未著，但闻雪絮起青条。你看游丝如缕处，“或值花同舞，不因风自飘”。卷箔推扉时，有花信风儿淡淡摇响了悬檐的铃铛，一声声清泠犹间关之莺语，又琤瑽似若耶溪初潺之汩流。我静坐青石阶砌边，一个不经意的低眉，就偏惹了那润湿的旧苔痕，一点又一点，欲涌入我眸眼中斑驳。它又何尝不是好意呢，以试图让我心，亦随这春色盎然来。
姑娘，想念一个人，原来可以这样萧索，清恬，淡若。我本以为想念，须雨疏风骤，趁梦忆交织，掀出一阵再一阵，银瓶乍破水浆迸，随即，大珠小珠落玉盘。而流年渐远，岁月愈深。我倒慢慢谙识了某种，比想念和等待，还不饶人的情味。叫我说不出来，描述乏辞，又无以言喻。非去形容，也仅余老之一字了。彼时，想来没念想，等又少痴等。只空任，潘发落数根，沈带宽三寸。
姑娘，流莺浅语应笑我，写到相思花遂落。无边风月原空想，总在人前未敢说。如今，竹篱外阳光柔媚，须应踏青，一棹葭川，泛舟执板，歌卿倾城。然，三月空清景，谁共一瓯茗。你可知，我单单心念，于某世某生。再顾一次你，菱鸾边红袖淡妆，眉眼处秋水微凝。再陪一回你，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想必那时，流莺捧诗又笑我，前世相思写到今。清风纸楮连溪墨，漫随花雨送星辰。
姑娘，真的，此间一别须永世，回梦初逢已终生么？是不是这长情的杏花笺，被年少安放了太久太久，连我的心亦要长满尘埃？你说，我们还能不能，如故事中所说的那样，既已回不到过去，何不如重新再来？就像兰若寺外颊染绯红的桃花，红鲤潭处肩披绛紫的藤萝，无双亭上衣覆雪色的候鸟，以及她们回眸中清澈未染的江南。
姑娘，她们皆云，人生，从没假设一说。岁月，不言归程二字。可我偏偏不信。即使心碎忆绝，山枯水尽，也要推翻它。正如这一春，纵若耶溪讴，听来非似踏歌声，可梦蝶堤岸，不还依旧，柳色青青江水平么？正如这世上，总该有一抹光阴，或一段韶华，不会任年少，转身就苍老。你不是许过，要向五柳先生倩壶菊酿，共我邀南山对酌么？你可知，我至今，还痴守在世外桃源深处，砑轻蕊入笺，忆玉箫素浅，听细水流长。
因为我知道，在某生，或某世，你终会来。故在我心城，已筹谋好，一场比花开到花谢，烟雨到江南，蝴蝶到春天，还漫长的等待。
你是我回不去的一往情深
[三十二] 一生等你来
数峰清苦，商略黄昏雨。
从南山小径一路逶迤，槿树满坡待白，桃花烧得正灿。云空一澈，习风散缕。近烟翠染，远水咚潺。仿佛这周遭一切，以及我，皆与岁月时序无关。当我浅叩山门之时，才蓦然知，人间四月芳菲尽，山下边城花事歇。
姑娘，对絮吹风难为柳，有花无汝不算春。我又忘了，我是如何，从上片春天，来到这页春天的。共你失散之后，我就计不清年月日时，亦无须说今夕何夕。你说，是不是，在人世的光阴尺札中，待之彤霞播紫，靛水琢云，我们真的都将轻负雪首，再执不动清樽，抬不起鹅羽，共杏白斟半壶欣欢，与竹青诉一笺故旧？
姑娘，自前世，菱讴软，雨姗迟，眠未得。此时，我已安守一蒲，虔然于姻缘树前。只静谧坐于蒲团之上，任檀香缭绕，经音相拢，不知许些什么。宿愿？夙念？抑或隔世的箴言？遂徒以，凝对菩提枝桠上泛黄的诗签，忆想多年前，共汝练剔灯对弈，学赌书泼茶的画面。时，树影徐摇而泛，似因和风微卷。风亦不时，小心得打我眉尖吹过。是不是，三春归去处，我眉头长驻的相思敛得太久，颦得过深，连风亦心结柔婉，一顾生怜？
姑娘，忆昔年，泉福寺外，你曾一语机锋：“香烟存，而檀越已三生”。我想了又想，辩了又辩，终说不来，其中涵义。为此，才竹杖芒鞋，回造南山，又访兰若古刹。而澄空住持，自发誓愿“十生尽舍，百世枯禅”后，再没出过关。所以这世上，除了你，当不会再有谁可予我答案。有时我在想，如果年少未曾，路过江南遇见你。我必然会投老于空门，剃度皈依，此后伴伽蓝数尺，楞严几卷，青灯一盏。可终还是，我恨前生未积缘，负尽嗔痴参错禅。此世识遍江南色，杏花笺忆唯伊颜。
姑娘，下山去，春分已分，夏至又至。我知道，你素来深恋南风，心怀浅夏。于我，四时可作修行场，随缘处结欢喜心。既然春季，未砑得笺，没等到你，那就借夏天来续。红鲤潭处的荷叶，不久将田田如盖了吧。我会在那架老水车边，搭一座小小的矮草亭子，正对着纺雪亭外，你旧时吟哦过杏花谣的那个山岗。这亭名尚未想好，故待你来取。我的清樽至今空冷，亦等你来斟。
姑娘，小亭闲坐，箫对风吹。还是西洲旧曲。可吹到“南风知我意”时，箫声倏仄，回音淡杳。只有老水车，还静立在芦花之侧，深情不倦地歌。竹栏外，依然日匀匀投暖，水徐徐洄清。我倚着髹柱，又惦起，六月荷香溢远的小城来。念当时，雇木兰筏子若水如踏，共吴娃小艇诗对菱讴。那个时候，美好安于山川处，心仪写在眉眼中。两两有言如相语，一记回眸心会之。
姑娘，总有人说，如果某天，连我也忘了你，恐这世上，杏花，春雨，江南，都将不会再这么柔细清绝了。你可知，我是如何应许她们的？我说啊，不会有那么一天的，也没那么些如果。因为，纵使我等不到老来，即便清风明月，相忘于烟水，欲抛却世上所有的人事。那时，我亦要抱柱深山，埋骨江南，化作一川烟草，满城风絮，以及梅子黄时雨，日日绵连于，你来生必经的花林，萍塘，雪径。
那时，还有山水日月染情痴，替我遣词花笺的委婉，来将你记得呢。还有云舟杏木拾前世，代我消磨一生的期许，来为你守候呢。
你是我回不去的一往情深
[三十三] 一生等来你
前昔捧雪还伊泪，披尽梨花一身凉。
姑娘，白露谷雨，皆为时序。春讯冬音，无非念你。昨夕还挑灯夜读，“花落家童未扫，莺啼山客犹眠”。今曦则倚栏持卷，“净几横琴晓寒，梅花落在弦间”。十二月末了，小城入冬，不见枫红梧黄。只有二十四桥外，若水汤汤。昨日吴侬缓唱的船娘，无以再慢摇轻楫，空对雪意茫茫。
姑娘，年年花事不经看，点絮飞来一片白。有日赋闲，我将趁谪仙诗语中水天一色，风月无边。效汝当时，往空谷，伴一程萼蕊，踏雪寻兰。带着你那本，线装素净，还附有我十八笔相思的《兰雪词》。有词曰：兰心出落三生雪，凝眸，雁字迟迟不肯归。我倏然又生些，执雪唤雁之想，可四下萧条，一派清冷，这甚为妄念。你听到又该笑我了。
姑娘，再说说当日，与卿打马南山雪，箫剑多情忆梅花的旧往。那时，我扶你上马，款款牵行。我抬首，但见你，梅含眸眼眸忽净，雪映衣襟衣更青。遂浅笑道：“怜儿，梅花如画，佳人似雪。真想一顾你消融的姿态，可如淤水一滩，要生出莲来？”你立然嗔色：“君宜哥哥，你可敢，再打趣些？‘淤水一滩’，哼，你怕不是心上，堆满污泥了罢！”我赶忙改口：“妹妹莫动了气，吾之错。所谓清水，出芙蓉嘛。汝为清水，非淤水也。不多说笑，等入了林，教你练剑可否。”……
姑娘，一山雪色，数亩梅林。彼此，是在哪一株花树下，扶箫拾忆， 弹铗翩影，我已记不得了。只恍然念起，那西洲的清音共雪声相和， 在蕊心，梅梢与云际，将故事里，宿世深深的光阴撩了个遍。你拢着肩，抖落袍间的碎雪，柔言呵语，欲趁北风冬眠，到陶先生的小舍讨杯茶吃。于是，我又款款扶你上马，那料你马背初坐，即长执缰绳，双脚相蹬，扬袖去远。“宜公子，来不来。小女子先行一步喽。在兰若寺等你！”我讷然静伫，空叹道：“气还未消？”余音未住，我抬眸，唯见，山回路转不见君，雪上空留马行处。
姑娘，回想来，这居然已是许久，许久之前的事了。那时，柳家有女初长成，安姓儿郎正年少。而江南柳色多如画，年少情怀总似诗。所以宜公子，才那么傻傻地，想用一生思念，邂逅怜姑娘，在五柳先生笔下的世外桃源。才那么痴痴地，以为可以，在杏花笺最相思的，某个词眼处，一直陪他的怜儿，山水偕行，与世无争。相安不恙，捧诗互老。
姑娘，你是不是也和我一样，未经心，不自知地，就在痴意中老了。你旧时自拟的“杏花妆”，还遮不遮得住，眉眼之余的岁月呢？曲中言，不知人别后，多少事关心？冬来春往，花谢茶凉，我倒真的越发贪索清静来。苔痕任之青，花影皆不扫。“试灯无意思，踏雪没心情”。但，人生长漫漫，总有欣舒时。我亦不时悄悄然，笑出一段痴来。譬如，惦你念你忆你时。亦如，“今宵剩把银釭照，犹恐相逢是梦中”。
或许，在梦中，在轮回处，有不尽的前世，大把的来生，以足够让我等来你。你可知，这杏花笺中的情书，终有一天，会写到第一千零一页。你是不是，还在那儿亦候着我呢？……
注：“一生等你来”三篇，为杏花笺系列番外作。参考：杏花笺·路过江南遇见你 杏花笺·此情可待成追忆
你是我回不去的一往情深
[三十四] 素问·青尘
当爱情开始运转，邂逅凝缘，谁会成为谁的初恋?
当馀生已成往事，回忆升帆，谁又会成为谁的牵绊?
试问弱水三千，若未曾轻慢，谁将成为谁的终点?
浅梦人生百年，若只如初见，谁又将成为谁的永远?
阔别红尘，一瞬清寒，谁能一直守护谁的心愿?
重逢寰宇，再顾情悭，谁的情债又由谁来偿还?
执忆岁月晼晚，念流烟薄暮以前，谁在因谁的心忧怅然？
苦等人世痴缠，问繁华落幕之间，谁还在为谁的一生叹惋?
旧作于2012.5
你是我回不去的一往情深
[三十五] 三生石上字
在忘川之上，有个摆渡人。
从一千年前，他止步于奈何桥畔，打碎孟婆碗，断然不饮忘情汤时，计起来，己不知过了几生几世。
此时，除了他自己，也再没人记得，他姓甚名谁，来自何处。在前尘又种下了，什么样的因，以让他这样一心执念，拒绝转世，了断往生。
他说他，曾相许过某个女子。谁若先辞碧落到九泉，谁就长候奈何在忘川。如那人不来，就继续顾盼。不论是五百年，还是一千世。也不管风吹雨打，抑或云欺雪压，都要等下去。
那时为践诺，他不顾转生令，拒饮孟婆汤。而愿投忘川河，经生生世世，不渡之苦，也要等那女子，打桥边经过。可不知因何，其投河之处，未起半点漪涟。刹时间，在奈何桥上，彼岸花尽开，绚烂若红雨。而其中一片花叶，随风缓缓飘坠入河，恰好落于他眉心之处。须臾再望去，他已端坐在木船中。
此事奇绝，惊彻冥界，连十殿阎王亦为所动。秦广王深知天意，遂敕令判官封其，作个忘川摆渡人。渡尽红尘痴妄，以一千年为限。到一千年之后，可许他在三生石畔，了顾三生，再思量是否转世。
他说，任凭弱水三千，亦只取一瓢饮。于是日日饮弱水，啖沙华，静立于木舟前，凝顾着每一个，从奈何桥边走过的人。依“摆渡”之任，他本应在一千年内，渡一千个，同样不喝孟婆汤，愿舍弃转世轮回之人。可一千年过去，终没有出现一个似他这般痴极的人。
在一日又一日，凄风苦雨交加中，于奈何桥上赶赴投胎的人，皆行色匆忙，迫不及待地，欲饮孟婆汤，跳进往生道。也有二三子，在桥上迟疑了半刻。最终因惧于忘川之淤浪险涌，弱水难当，而不再作停滞。临行时，亦规劝川上执篙的他：撑舟之公子，此处不宜留。你我有缘，莫不随众人转世去罢。汝所等之人，兴许就在来生。这儿，她不会来的。
而他未作应许，无动于衷，依然摇楫独泛。因这言语，他亦听了，不下千千遍。
就这样，一千年过去了。他终没有渡得一人。可在孟婆等求情下，秦广王许其往三生石一顾。于是，众人指引着他，向奈何桥尽处行去。清辉隐泛的三生石，正壁立于忘川彼岸。
他正对三生石，心念今生来世。须臾后，在一道虹芒之中，石上隐现着几行小字。今生，来世，这两栏，都没有她的名字，而浅映出另一个女子的眉目。孟婆道：“一千年前，我已告知过你，姻缘薄上，你命中注定结缘的女子，委实非她。而她亦早在你之前，转世了。你如今也该信了，就饮下这碗汤，好让你来生的那女子，莫再等你了。”
他转身回船。“既来生不是她，那我，还在这等下去好了。等她轮回再轮回，于某一世打这桥上经过，又想起我来，会停伫一次，好让我再望她一眼。”
你是我回不去的一往情深
2020.3.2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