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铁里的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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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昨天上海通往市区的十六号线地铁上，我无聊地看着窗外的风景。列车在郊区风景如画的大地上风掣电驰地前进。
无意中，我转头瞥见车厢斜对面坐着一个面孔不成熟的女孩。她的打扮瞬间震撼到我，就像见到了诧异的新生事物：
只见在地铁车厢地板和她的小腿下半部分之间，立着两个毛茸茸的粗大、凌乱、不合时宜的犹如夸张至极的动物皮毛包裹着的东西。我仔细一看，原来那是一双人类的脚上穿着的独特的鞋子，那是比动物爪子夸张好多倍的鞋。我看不到鞋子的轮廓，也看不到鞋底，只看到毛茸茸的两个套子一样的物品，连接在她小腿的下面，和车厢地面之间。毛茸茸的装饰物在接触地面的刹那间受到阻碍，瞬间向四周弯曲或被压在爪子底部。我很不理解她穿这样的容易吓人和令人不解的另类非主流前卫鞋子的真实意图。
在龙阳路地铁站，我下了十六号线地铁，换乘二号线地铁。
在一个没太留意的站台，上来了一位农民工。膀大腰圆、虎头虎脑、肤色黝黑透红，像蒙了一层土。大眼睛，眼白里布满混浊和血丝。蓝色帆布外套下面是黑灰色相间的圆领毛衣，毛衣下面贴身穿着黑色体桖或衬衫，下身穿着紧绷、耐磨的黑色结实牛仔裤，白色的运动鞋。他的脚看起来非常大，起码有四十四码以上。
这是一个满脸沧桑的五、六十岁的中年男人，岁月的磨难刻在脸上，随身的笨重、粗大、繁多的行李包裹证明了一切。
他在我的右边坐下来，目光里的那种犹豫和渴望、怀疑和矛盾的心理状态被我看见了。
他左手拉着黑色大背包的一个挎带，右手拉着一个加重加大式的行李车。行李车上有两个看起来很沉重的纸箱子。行李车靠身体一侧立一纸箱，像瓷砖或五金工具等，箱子侧面突出来一个像矩形铁管一样的黑色的部分，大概十厘米长。立着的箱子前面另有一大纸箱子。两个纸箱子用彩色粗布条横竖绑了七、八道，粗布条之间为了避免松动，还用其他细绳子连接起来。
在他的后背，是一个极大的沉重的黑色帆布行李背包，圆鼓鼓的令人担心的模样，像随时都要破裂似的。
他坐下后，如释重负般地轻微叹了口气，他仿佛担心我发现他的狼狈和疲惫，我能感受到他行为举止的束缚。我担心伤害他的自尊心，不敢正面看他，哪怕是瞥一眼，也尽量避免他的被岁月磨难的眼神。
他反手摸索着，终于找到背上的巨大背包侧面放水杯的位置。把蓝色油漆脱落大半的有明显摔伤凹陷的不锈钢杯拿出来，不紧不慢地看了我一眼，我装作没看见这一切。喝水后，他反着手从后面背包侧面找放杯子的位置，艰难地摸索了四、五下，每次都差那么一点点，最终没有把不锈钢水杯放进背包侧面的水杯兜里。
看到这心酸的一幕，我内心里翻江倒海，是助人为乐呢？还是视而不见呢？助人为乐吧！怕伤害他脆弱的自尊心，视而不见吧！我又是冷漠的旁观者。
我迟疑了下，不想让他看到我在避免和他的目光正面接触的前提下，正在用敏锐的目光观察和打量他的外貌和行为举止。
他把不锈钢杯从一侧背包反着手没有放进去，最后终于如梦初醒，转向从背包的另一侧把不锈钢杯放进去，果不其然，他成功了，我真替他开心，我似乎看到了他轻微的笑容和一丝丝难以察觉的成功的喜悦之情。
他担心沉重的背包挎带在行走时从肩膀上脱落，胸前的两个背包的挎带中间，用一根彩色粗布条绳子连接起来。其中一个背包前面的挎带上还吊着一根圆形的像鞋带一样的细绳子，和蓝色的帆布外套上衣形成鲜明对比。我观察好久没有看懂它的具体作用，唯一的猜测那是个备用细绳子，因此没有拆开扔掉，他把它视为宝贝，虽然外人可能感觉那是个累赘或垃圾。
坐地铁时，他为了减轻圆鼓鼓的背包的重量，让疲惫的身体略微休息下，他慢腾腾地倾斜着身体坐下来，让巨大无比的沉重的黑色背包独自占用他右侧的一个座位，自己占用一个座位。这是一个痛苦无比的姿势。如果他正坐，巨大背包会占满位置，他的身体会悬空。如果侧坐，背包和臀部只能各自以四十五度夹角憋屈、牵强地落在位子上。这个姿势，就像在一个狭窄的长凳上倾斜着身躯睡觉的随时都有可能掉落下来的巨人。
行李车上的两个箱子前后加起来足足有七、八十厘米。乘地铁时，他的行李车是直立放置的，两个纸箱子几乎紧挨着地铁车厢中部竖立的不锈钢圆形手扶栏杆，黑色的矩形金属突出物从前面一个箱子的侧面尖锐地伸出来。我很担心乘客多的时候，无论是他还是其他乘客，稍不留神，那个突出来的黑色矩形金属物件很容易戳到别人，我的心紧悬着，又无能为力，痛恨此时此刻自己的无能。
他在我右侧斜坐着，如释重负一般，虽然是极其不舒适的坐姿。
一只粗大有力的手紧扶着车厢地板上载重的加重加大式行李车，另一只手如履薄冰地搭在左侧紧挨着我的位置上方的列车玻璃窗的圆润舒适的窗台上。他伸手扶在窗台上时看了我一眼，我仍旧装作没看见，担心目光接触时可能会伤害他的自尊心。他的沉重的黑色背包斜放在自己的右后边位置，他的左胳膊伸向自己的左前边玻璃窗窗台位置，他的行李车占据着车厢中央垂直手扶栏杆到自己座位的几乎所有区域。
这是一个疲倦至极的男人，身体、背包、伸出来的胳膊、行李车……一个人占据了至少三个座位，另外还占据了地铁车厢横向过道的一半，仍然无法放松。
坐了几站后，上来一个老太太，决定要坐在他左边的左胳膊搭在窗台上的紧挨着我的座位，我看见他不情愿地把手终于慢腾腾地缩回去了，我仍旧装作没看见，怕伤害他敏感的自尊心。
下车时，他站立起来时巨大背包突然一转，我很担心那个巨大的圆鼓鼓的沉重的黑色背包会碰到别人或我，一直盯着那个巨大的沉重的黑色背包，背包最终没有碰到人。他急匆匆地赶着下车，行李车上绑在外面的那个纸箱碰到了车厢中央竖立的栏杆上，然后他费劲地挪了一下行李车，行李车外面绑着的那个纸箱在重力和用力挪动时惯性的双重作用下，又碰到了一位站起来向车厢门走动准备下车的中老年女性乘客，那位女性乘客看起来也是非常朴实、善良的人，对其他乘客无意中对自己造成的小磕碰并无任何怨言，并且都没发现有一丝一毫的不满情绪和压制的愤怒。
车厢里乘客不太多，他下车时，我一直紧盯着那个行李车上立着的大箱子侧面伸出来的矩形黑色尖锐金属物件，很担心它无意中会戳到别人。幸运的是他下车时的站台车厢门附近，上、下车的乘客并不多。
我也有点小纳闷，他那么多沉重、巨大的物品包裹和姓李，并且手拉行李车纸箱上有个容易碰到乘客的突出十厘米左右的矩形黑色尖锐金属物件，是如何通过有一定高度，宽度和空间标准的地铁安检机的，至今仍百思不得其解中。我甚至联想起他进入车站闸机门时和通过地铁安检机时的那种忐忑不安、拘束压抑、难为情到无以复加地步的充满挣扎、煎熬、折磨的内心世界。
他下车后，我也感觉轻松了。
一位异常肥大的男人坐在我的右侧，我感到了强烈的压迫感和窒息感，几次想站立起来，站在车厢里。最终还是无法忍受右侧如一座大山一样的男性乘客的庞大身躯造成的巨大压迫感，终于站立了起来，打算就站在车厢里，让我右侧的男人享用两个座位，这样每个人就都不感到空间不足和身心憋屈了。没想到我站立起来后，他右边的几个座位的乘客也站立起来准备下车，他右侧旁边座位瞬间空出来了两、三个，于是我又在他右侧宽敞的座位上坐下来了。他也装作没看见，但我感觉他非常清楚我为何要站立起来，又为何要重新坐下来。
生活就是这样，每个人都在各自的轨道上前行。追求多元化、负重前行都是很真实的人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