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杨绛先生的《孟婆茶》
读了杨绛先生的几个短篇,除了最初接触到的《老王》,让我印象最深刻的就是《孟婆茶》。
开头便是:
“我登上一列露天的火车,但不是车,因为不在地上走;像筏,却又不在水上行;像飞机,却没有机舱,而且是一长列;看来像一条自动化的传送带,很长很长,两侧设有栏杆,载满乘客,在云海里驰行。”
句句隐喻,仿佛梦呓。若是作为阅读理解,定要让人抓狂了。读至后文,知道了那是一列通向死亡的列车。鬼魂去地狱,在旧小说或文章中,本是“阴森森,渗惨惨;哭嚎震耳,黄沙漫天,牛头马面押解,钢叉锁链加身”。然而,在杨绛先生的笔下,却变成有座位,有号码,有运载工具,有灯火辉煌;有各具性格的语言讨论,有身着灰色制服尽职尽责的管事员……
让我想起她的《我们仨》,曾每晚饭后散步,回来点着一盏灯相对看书的夫妻俩,画鬼脸玩闹的三人,在亲人相继离去后,先生已然成为日暮图穷的羁旅倦客,当她在这通向死亡的“列车”上顾望徘徊,能不感‘人生如梦’‘如梦幻泡影’?
文末那句“我们三人就此失散了。世间好物不坚牢,彩云易碎琉璃脆”,感到唏嘘不已。先生逝后,大约三人会在那辆“在云海中驰行”的列车中相逢,可谓“我们三人就此团聚了。”
再回到《孟婆茶》,里面有句话我很喜欢,“平生不作亏心事,我的一生,不妨公演。”
张小叶说,“漫长的生命中,生和死会交换位置,死亡变轻了,而活着才是最沉重的事。希望当你背负着越来越沉重的人生往前走时,依然不会失去感受幸福的能力。”我也这样希望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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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欣赏能用大量笔墨将一件事物写的如梦似幻的人,例如《阴》这篇散文,“整片的浓云,蒙住了太阳,够点染一大半天的阴,够笼罩整片的地,整片的海,造成漫漫无际的晦霆。不过浓阴不会持久;持久的是漠漠轻阴。”在杨绛先生的笔下,这一方阴深入浅出,疏密错落,时而清幽灵活,时而深沉恬静,各美其美。
联想她坎坷的一生,尤其是“文革”时期。日本学者莫之宜佳的文章《杨绛和西方文化:探险——苦难中的安慰——转化》一文中写到,“三反”运动中,作为旧社会的知识分子,人民日报针对杨绛,专门开了批判大会。之后,反右运动时,她的学术论著自然也是批判对象。1966年“文革”爆发后,杨绛看到污蔑钱钟书的大字报,就深夜一人悄悄张贴了一张反驳的小字报。这被看做是“犯罪”行为,杨、钱二人被强迫戴着高帽子游街,边走边敲锣,承认自己的罪行。杨绛被剃了阴阳头(头发剃掉一半,表示是“牛鬼蛇神”)。1969年,他们到“干校”接受劳动改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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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写到张晓风,在文革大肆发起的同时,因为有蒋介石在台湾发起的复兴中华文化运动,因此那时台湾作家的文风大多明快潇洒,朦胧中透着理性,有文化的倡导和政策的庇佑,理应如此。
但受尽苦难的作家,有了历经沧桑的人生阅历,更能洞见寻常事物里蕴藏的哲学。用双眼看过诸多动乱,饱受过身心摧残,更懂得体验生命中的温存,笔尖才能流淌出《阴》里这样美好的文字。我敬重这样质朴的情怀。
百年风华心未老,一生傲骨与柔情。才不负这“最贤的妻,最才的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