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富得
第二天虽然是星期天,女儿一早就起来了,上午还有一个义工活动要参加。而我一晚上也想着手机的事儿,觉得丢得很窝囊,找不到更不甘心,仿佛一个任务没完成就撂下不管——完全不是自己的风格。于是,一早起来便琢磨着,想在早餐时,再次听到女儿说些自责的话,然后我则故作姿态地一边儿给一些假惺惺的安慰,实则是为了安慰自己;一边儿旁敲侧击地建议,需不需要采取一些行动,把手机找回来。
正想着,女儿下楼来,脸上或许是早起的不醒,或许还有一丁点只能是我才能看出来的不开心,但情绪显然好了很多。她先是道了声早上好,然后在厨房站定了片刻若有所思,接着像是终于想起什么,开始忙罗着,和面粉,打鸡蛋,切葱末,煎培根,开炉做起美式煎饼果子来。看上去她已经忘记了手机,开始重新享受生活了。好吧,虽然我没有太多得理由去打击女儿强大的内心, 但是至少我开始意识到这次手机有可能又白丢了!只好顺手打开了音响,努力拼凑着在油烟机炮火覆盖下而支离破碎的音乐残渣,依稀辨别出那是首John Denver的Country Road,...take me home....country road...take me home....cellular phone....
等到她关掉油烟机,屋内开始恢复安静,音箱里刚才断流的乡村歌曲,从天花板四周清新地汇集起来,又重新流淌到房子各个角落。照进屋里的晨光洒在充满音乐的水池里,波光涟漪。椽木上滴下来的音符,在水池里溅起回声,在斜射的光线中一圈圈散开。空气里的飘逸的节奏和旋律,调谐着光谱的七彩,变换着让人陶醉于这光与乐交织起来的轻柔迷幻。
乡村恬静这分迷幻带来的恬静,终于让我放空思想,习惯地踱到餐桌边坐了下来,却不习惯地发现,今天怎么会有饭来张口的架势——平常可都是我准备早餐的——不自禁地笑了起来。我自嘲的笑容在音乐的荡漾下还没来得及收敛,女儿已经端上她的煎饼果子,看见了我的笑容,切了一半也带着一丝微笑递给我。天晓得,她不会认为我的笑是为了这“嗟来之食”吧!我看到了鸡蛋面饼里裹着的肉丁和菜丝,香气已扑鼻而来。美味加着塞,继续围堵住我憋了半天呼之欲出的问话,问句逐渐被切断、咀嚼、吞咽,回到肚里,让我有机会再回锅一下这问话该怎样出炉。
“昨晚睡得好嘛?”我两眼盯着盘中的食物,避免目光接触而暴露自己的意图,在下刀切开煎饼果子之前,我看似若无其事地问道,希望自己脸上仍残留着微笑,谦逊得不会让人觉得是在得了便宜还要卖乖。可显然,钝刀划拉瓷盘的声音,已经暗示我在狰狞地等待期望的回答了。
“还不错!”女儿却出乎意料地说,满脸的不在乎。这——不是我想要的答案——丢手机的痛苦哪儿去了?
话没法接啊,这怎么让我往手机上连!我只好切下一小块煎饼果子,鸡蛋皮在刀的挤压下,裹不住酱汁,挤出菜丝和肉丁,连同奶酪藕断丝连地牵扯着被送进口中。嗯,味道不错!这回真的是不假思索情不自禁地脱口而出。
女儿的煎饼果子女儿点点头说了声谢谢,便继续认真地完成她的一半早餐。
“那今天是怎么安排的?”早餐快要悉数下肚时,我总算找到一个迂回问道。
女儿抬头,眨着眼睛甚是不解地看着我,心里肯定想着,上午有活动呀,还要什么安排?
“你看,今天上午你还有活动,没时间去找手机了。就不打算找回来了吗?” 我貌似耐心地提示道。女儿尴尬地一笑,摇摇头。“不抱希望了?真的真的吗?”我不甘心到近乎调皮。
“爸,那个小男孩拿走了,我不知道他住在哪儿。”她终于发话了。
“如果那个小男孩改变主意想还回来呢?或者他父母发现,让他送回来呢?” 我假设道,知道这种假设只是一厢情愿并无任何根据,“我们还是要寄希望大多数人是善良的。” 说出这句话,自己都心里对自己呵呵了,这要是放置二十年前,我会信心十足,现在可能更多的是在赌——本来嘛,一个社会如果善良是基调的话,也许就根本不用这样说。
女儿不知可否,没有点头也没摇头,静静地听着。
“你看,能不能贴一个遗失启事把手机找回来,至少去试试?要抓紧!在你走之前,写好、打印好,我们去一下公园贴广告。今天是星期天,去公园的人会很多,不要等到有人捡到手机,想还,却不知给谁!” 我把循循善诱和威逼利诱全用一块儿了。
小广告——遗失启事离出发还有半个小时,女儿完成最后一口煎饼果子,剩下交由我来收拾餐桌,自己去笔记本上写广告。等我都收拾好,女儿已经打印出一张小广告。我扫了一眼,广告上图文并茂,纸张下方还有切割好的电话条,方便别人撕下带走。嗯,想得挺周到。可我一看内容,我都快笑出声了,因为她是这么写的:
“亲爱的,昨天不管是谁拿了我手机的人:我已经把手机给下线了,即使你拿到手机也用不了,如果你开机,手机就能报告你的位置。你想卖也卖不掉。你现在最好跟我联系,这样我可以保证,不告诉警察,还可以给你$20做交换。下面是我的联系电话。”
这广告的语气,不用说,别人看了以后肯定不会把手机还给你,能给留个全尸就不错了。看来女儿认定了拿着手机的小男孩是罪魁祸首,这广告完全就是冲着他写的,希望小男孩在看到广告后,迫于“强大的政治攻势”归还手机。
这只会适得其反,你想,即便是小男孩拿了手机,看到广告后,他会害怕被揭穿,只能更加去掩盖,非但不和你联系甚至毁掉手机。如果不是小男孩,别人捡到手机,看了你这咄咄逼人的口气不会同情你,也不会积极和你联系。这样说话岂不是把门都关死了?我一番耐心解释。
女儿觉得有道理,然后又重新起草了一份,打悲情牌,说,我掉了手机,感觉非常伤心,手机里有对我来说重要的信息,希望发现手机的人能够跟我联系,我会用$20块钱来感谢你的帮助。
嗯,这样还行,态度诚恳加以资鼓励,双管齐下则势在必得——当然还得是瞎猫撞到死耗子。
中午活动刚结束,我的手机进来一个电话,是一个不认识的号码。平常凡是有不认识的号码,是一律不接的。如今的美国很多推销、诈骗电话能够冒充本地电话号码,不仅区号一样,而且能段号一样,与你的号码只在尾数四位上有差别,让你有种,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的,想接电话的冲动,极具欺骗性。
可是,这个陌生号码此时俨然像救命稻草般的美丽,区号和段号都一样,俨然亲人老乡那和蔼可亲的面容,在手机的屏幕上闪动着希望的召唤,我似乎已经闪电般地预感到了,女儿的手机找到了!我不带犹豫地刷了一下手机,接通电话。我一边讲着电话,一边给女儿做着手势,活像电影里FBI要跟踪嫌疑人的电话,生怕不到30秒就突然挂断。
电话里面是个稚嫩的声音,说,我找到你的手机了,在那个公园什么草地地上捡到的。我的心突突地跳,对我来说在哪儿找到并不重要。我真的喜出望外,感到似乎幸福来得太突然,甚至语塞,只有简短但却十分唐突,毫无必要,且完全没有礼貌地问了句,真的吗?电话里的小姑娘认真地说,真的,我认识这种手机,和贴的图里的一样!
你还好吗?这时,女儿已走到身边,我把电话交给女儿,让女孩和女孩去约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可能更让彼此放心。交货地点——仍在公园。
志愿者活动在附近一个城市,有40分钟的车程。在回去的路上,我们没有什么话,但心里一直在分析昨天倒底发生了什么,手机在长椅上被遗弃,手机在第一现场被人拿走,手机在草地上被再次丢弃,手机在第二现场被拾到,手机如何被移到第二现场,是昨晚就被遗弃在草地里的嘛?好可怜的手机,是我们掉的手机吗,不会是别人掉的把......好像不拍部大片都对不起这现实的错综复杂。
为找手机,我是努力了——至少40分钟的路程30分钟就赶到了——努力开了飞车。可是到了公园,先前电话里比赛热闹的背景声已尘埃落定,公园球场已人去楼空,不见小姑娘的倩影。女儿的心又沉了下来。好在我已有预判——事情本来就不该如此顺利——这下倒好,这样的曲折度算是正常了。我感觉找手机这事儿真的有戏。
女儿再次拨通小女孩儿的电话,电话那头是个大人,估计是小姑娘的父亲,很快电话交到小姑娘手里,那动听的声音又悦耳起来。原来,小姑娘参加完比赛没等到我们,就和饥肠辘辘的队友们一起去吃午饭了。餐馆就在附近,分分钟的事,这下可是笼屉里取窝窝头了。
女儿进餐馆两分钟之后,我收到女儿手机发出的Hello 短信,想起了编程第一课必知的“Hello,world!”,会心地看着女儿笑容灿烂地拿着手机从餐馆走出来,此时这一个词传递的海量信息只有彼此的默契才能体会。
拿到手机,我们并没有急于回家,而是继续开车兜风。驱车对我来说永远是享受独处亦或享受交流的最佳方式。崎岖的山路会提醒我揽胜之前的颠簸,疾驰的高速也能暗示坦途之中的危机,城际的道路更白描平淡之间的复杂。一路的风光总能开发有趣的话题,动态的景致总能激发活跃的思绪。不怪乎女儿能有感而发:只要抱有希望就要积极努力,只要与人交往就要礼让尊重,只要拥有手机就要悉心照看,噢,last but not least——Thanks, Dad!
Yes, that's my girl! 失而“富”得!
Mission Impossible Accomplish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