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桃花开了2019-03-19

伍二狗一下子成了村里的大红人，就因为他会嫁接樱桃树。

阳春二月，乍暖还寒。久违的太阳正使劲地从村东头关门山丫丫里拱出来，红红的脸蛋看上去也还是那样妩媚，就好像是才从清凉的河水里浸润过显得更水灵似的。太阳光柔和地抚照着村前的小河，蜿蜒的河水泛着淡淡的绿光哗啦啦地流淌向村东直过关门山，消失在悠远层叠的群山之间。村后遍山的樱桃树林这些天正开得一片雪白，饱受一个寒冬束缚的花些格外繁茂，挤挤挨挨的互不相让尽显枝头俏影。这时节，村里大多人家都在围着山头的樱桃树忙活，要嫁接，又要剪枝，还要把开得密了的花朵薅些丢掉。这都是些技术活儿，在村里操作娴熟的人还不多，而手艺最高超的就只有伍二狗一个。也正因二狗他专自拥有了这门技术活，才一下子在我们大个村里名声突起成了名人。

这里的樱桃，水分充裕气温适宜土质肥沃就比其他地方的熟得早些，其味道也鲜美得多，再加上是县城“东大门”地处几县交界处的特殊地理位置，早就是闻名遐迩的了，在过去的许多年里老乡们最引以为豪的就是每到樱桃成熟的时候有好多亲戚朋友不远千里专程到这山旮旯里头品尝这“人间珍果”，纯朴贤惠的山里人还要拿出家中自己都不太舍得吃的烟熏腊肉准备起地道的农家菜，端出土坛子里珍藏的老黄米酒盛情款待，主客皆欢尽兴方休甚是乐哉！伍二狗一家住在村后大竹林旁边，二狗还在很小的时候家里也是常有远客来往。二狗父亲是个补锅匠待人热忱殷实，走南闯北的结交了不少朋友，一家人每每这些天就会一波又一波地接待来客搞得忙不过来。直到后来补锅匠患上眼疾，看不见了出不得家门才渐渐疏远掉这些食客。补锅匠成了一废人再不能挣钱，家境也每况日下，少穿少吃的潦倒得不堪言表，连想吃大水井附近老寒家卖的豆腐都买不起。每一回老寒家扎着大辫子的姑娘背豆腐出来卖二狗都只是跟在后面流口水。有一次就是因为伍二狗从大辫子的背后抓起一坨豆腐一下子捂进嘴巴里吃掉就惹大祸了。在村口的大槐树下面人越多的时候老寒的豆腐事情就越说得厉害，讲什么伍二狗简直不是人，尽欺负他家姑娘善良，都不知道偷了好多回了，早晚要把那双手给打折了的……好难听的话都骂得出来，恨不得想一口就把伍二狗嚼吃掉，在场的人们也都附和着评头论足地把二狗说得一无是处。有个别好心的暗地里跑到二狗家里想通过思想教育叫他改邪归正，可是从他家走出来的人都只会摇头摆手的说：“唉！一个倔强性子，就是什么话也听不进去，真无法了！”二狗成了无所事事的“流浪狗”，一天就游手好闲不务正业简直就是人家眼里的钉肉里的刺，还时不时有人怀疑他干些小偷小摸的事，讲得他就像是村里的一个影影绰绰来去无息的幽灵。二狗跟过街老鼠一样臭名昭著，成了大人们教育小孩子的负面典范，人们无不认为二狗一生是踩不到好路的。

……伍二狗进城去了，是什么时候去的都没有人知道。

一到四五月份漫山的樱桃都红得珍珠玛瑙般晶莹剔透缀在枝头诱人极了，大车小车的人潮如期而至，这回来的好些人不仅仅是为了过足嘴瘾，大筐小筐的买些回到城里还能赚钱，到后来竟是商贩们专门来把樱桃兑出去，让山里的人们亲眼目睹了樱桃不再只是待客而为，更能满足欲望的是要把揣钱的衣兜变鼓起来。思想开始活跃，头脑渐渐发热，朴实的面容也变得光亮了，眼睛里闪耀着的光芒都是白花花的钞票。蜂拥而至的来客已更胜以往那般亲热，似乎眼前一张张风尘仆仆的面孔分明就是贴满纸币的钱袋。每天大早起来又是摘樱桃又是卖樱桃的，连自己吃饭的时间都挤不出来就不要说有时间去招呼来的人些了。面条一碗十五元，煮鸡蛋两块钱一个，烧洋芋一块钱一个……什么都讲的是钱，连小孩子也提着些塑料篮子围在人群后面叫卖：“来买篮子装樱桃喽，五块钱一个……”人情味儿淡了，铜臭味弥漫在满载樱桃的村落小道。即便如此，很多人还是慕名而来，根本不计较花多少钱，他们只知道在一年当中最先能品尝到的特殊果实只数樱桃，而这纯天然原生态的樱桃果期太短就如昙花一现，错过了这个时间就不可能再有的了。据说要吃到最美味的樱桃就需本人亲临采摘，更神奇的是熟透的樱桃一摘下来鲜灵灵的必须即刻品食，如若离开树影再投放进嘴巴其味道也会逊色了许多。目的不同各有所需，进来的人些为饱口福舍得花费，山里人缺乏财源有的是力气。遍山林里人影涌动嘘声起伏主客皆喜各自满载而归甚是美哉！可就是人心总得不到满足的，欲望更是无尽得让人害怕。天不亮就有人打着电筒去摘别人家的樱桃，村子里传得沸沸扬扬的。确也难怪，樱桃装进篮子就是自己的钞票谁会不喜爱呢？可是这种手法比起伍二狗当年的行为更让人觉得不可思忖更令人发指。这不像是从人家树林下面路过随便伸手摘几颗丢进嘴巴里尝尝，说得堂皇点是在无私奉献为人劳苦做了好事不留名，直白点讲这是为己私利夺人所爱剐人的心头肉。这时间的山村里就像是天上掉了一块大饼，有些人争着去抢，各人只顾得自己的利益了，平常挂在嘴角的礼义仁道早置之九霄云外了。伍二狗不在，补锅匠的家里人手不足，熟透的樱桃多半都变成了别人篮子里的钞票。

可是好景不长，连续几年了，或是时值花期忽来一霜冷冻颗粒无收或是天气异常干旱连同枝叶晒得枯死或是正要成熟时节连天风雨果实尽数从枝上烂垮下来。樱桃也不太靠得住再不像前几年那么实在，就是风调雨顺的年岁还是照样不甚如意，几家性急些的人户索性把成林的樱桃砍掉烧成灰土翻垦出来种的种地种的种田。然而这时候各种优抚政策排山倒海纷至沓来，如三月春风吹遍全国各地，身在农村更是应接不暇，架电线铺村路，自来水装到家门口，科技突飞猛进，房顶上安装天锅，家家户户信息化，电话电视幸福生活乐不可支甜蜜之情溢于言表。更高兴得让人合不拢嘴的是生病治疗不花钱娃娃免费读书。“一事一议”由村乡两委专人负责大搞新农村建设，几年时间山村小楼如雨后春笋鳞次栉比白墙青瓦井然有序熠熠生辉。谁说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祖国强盛人民福裕孩子免费享受教育还吃上了营养午饭。人们的思想在进步，挣钱的路数也多起来，喂猪养鱼特色种植整个山乡是热火朝天景致非凡，有头脑聪慧的识时务者搞起了农家山庄，原生态最健康的吃喝玩乐成为城里人休闲度假避暑消寒心驰神往的世外桃园。

伍二狗像镀了金一样光鲜亮堂神采奕奕，一回到村里就讲他见识过的科技樱桃名叫红玛瑙，个头比我们本地产出的要大，果肉更鲜嫩味儿更香甜，最重要的是果实成熟的时间更早保质期更长，能够运到更远的城市去那才叫值钱。消失多年的伍二狗一出现在大家面前就说这些，好多人是还不太相信其言论的，心中总抹不掉他当年的恶陋形象。只有那些个爱钱如命的凑上去问：“是真的吗？你带来多少红玛瑙？给我们几个呀！”二狗张开双臂做了个大鹏展翅的姿态伸起懒腰来，心里早就不再计较面前这些人对自己的成见了。他出去这么多年是怀揣着梦想的，这回是准备回家乡来好好干一翻事业，即便开始两年吃了不少苦头。本地樱桃的品种是该换了，二狗经过深思熟虑后决定在家乡推行科技樱桃种植，他想要承包村后山的整坡林地好好做个样子。二狗满怀信心找到村里的领导们说出自己的想法却没有料想到被说成是不切实际异想天开，最后的结果是他们苦口婆心地说教希望二狗不要一天只做白日梦要脚踏实地做些可靠点的事情。领导们分析有两点首先是投资大风险高不一定有成效，如果承包了林地短时间内不见收益就没法给村民们一个交待，其次是地方的特产都世世代代这么多年了，如果一下子全砍掉又栽培不出新的品种来那就相当于把天捅了个窟窿谁也补不起的。其实村里的领导们还是怀疑二狗的能耐不敢相信他真做得了这样的大事。二狗第二次彻夜失眠了，第一次是在回家的前一个晚上他以为自己将开劈出一段最光辉的人生历程激动得睡不着的。这回他真的懵了，但以他个人的性格是不会就这样放弃的，不管怎么也要想到一个几全齐美的办法，要得到多数人的支持心中的梦想才会顺利去实现。

去找找退休的老书记，他见多识广经验丰富兴许能有更好的法子。老书记就是村里的退休干部叫程四海，过去曾在土地大改革中有突出贡献也是个充满活力的热血青年，现如今老了回家亨清福。老书记招呼二狗在院子里一方石桌子对面坐好笑盈盈地讲起了他当年的风光伟迹。“那时候农民眼里盯着的就只这块土地，叫退耕育林简直就是要了他们的命一样，哭哭啼啼的有些群众就去政府反映说土地不种粮食还会饿死人的。”老书记说他就扛着个大喇叭在村子里高声喧传，“乡亲们，为了后代子孙，我们要保持水土，不能再流失了。退耕植树造林事在当代功在千秋呀！……”端起杯子喝了口茶又接起话头，“那时的人文化虽然不高但好说话，一经喧传都行了，唰啦一下子就签字画押上山植起树来。而今天就不像了，都被金钱充昏了头脑，看不到利益他们是不干的。”绿水青山才是真正的金山银山，今天的后山坡能这样苍翠老程书记确实是功不可没的，讲了自己的很多陈年旧事后老书记也没有讲到解决问题的根本上来，反倒让人觉得事情的难度似乎又更增加了些。“有什么大不了的，吹起来牛得很就自己先做个样子出来让大家看看。”最后还是豆腐坊老寒的一句话提醒了二狗，与其去求爷爷拜奶奶的四处活动还不如拿自家的地搞个实验基地，到时候还怕没人不跟的。说干就干，开始翻地育苗，村里大家也都拭目以待。

乳白色的浓雾从河底卷起来吞没了整个山村，吐出了整个山村。后山坡上又葱葱茏茏起来，二狗基地里面的树苗更是旺盛，树叶子比本地的要光亮厚实看上去枝干也较粗壮。有几棵已经挂上了果。二狗没有说假话，新嫁接出来的红玛瑙比本地的要提前半个月成熟。熟透了的红得发紫，个大肉厚鲜嫩多汁色香味纯，呈现在大家眼前的简直就是奇珍异果甚是令人叹为观止。整个山乡早已掀起轩然大波，大家奔走相告，更值一提的是他们都不再叫伍二狗了改口成伍二哥。好多人还在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非得亲自去看才罢。还没等到开春人们就一头钻进后山坡坡的林地里这家要请他去嫁接，那家要跟他找几棵树苗，还有的是想把地里现在的砍了全都要换成新的科技樱桃……这可是个难得的机会，二狗就趁势把建立红玛瑙樱桃种植合作社的想法给大家讲了，所有人都举双手赞同。庄稼地再变樱桃林，山上山下村前村后不留一点空隙。山乡红玛瑙樱桃种植合作社成立了，大家一举推荐伍二哥为合作社的理事代表。合作社成立的庆功大会就在广场上露天设晏，整个山乡是锣鼓喧天旌旗招展山欢人笑热闹非凡。

阳春二月，樱桃花开得雪似的就像给山村盖上了厚厚的棉花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