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 | 遣行6:美好与不美好
一个月的时光,许强感觉是一年,不,好像是十年。
复读班的老师,都不是善茬的,大家成绩好的时候还好,稍微一不稳定,那说出的话简直就是刀子,支支扎个透心凉。
有次许强的数学实在是发挥失常,那个矮胖的女数学老师,满脸雀斑的脸黑着:“我看啊,如果是这样的结果,还不如早点退学吧,省的对不起你爸妈交的学费。”
大家差不多快习惯她嘴的厉害了,这次竟然在说完后,还点了名,许强感觉脸上发烫,血往脑门上顶。顶的许强的大脑要支配他的身体站起来,这一刻,崔艳回头撇了一下嘴,然后是温柔的一笑,许强拿书狠狠的摔在桌子上,最终还是没有站起来。
久了,许强就习惯了,自己常安慰自己:我又没吃你家饭,轮的着你这么损我吗?不过算了,一年后我就再也不用看你这张脸了。
但最终的结果表明:老师的做法帮到了许强和跟许强差不多境遇的人。高考结束了,这个复读班的数学成绩在全校第一,其实,这也不奇怪,是男儿都有点血性,这个矮胖的,满脸雀斑的数学老师,恰好激发了他们最深处的自尊和血性。
报考志愿表再一次的摆在了许强面前,跟上次不同的是这次成绩很好,相同的是崔艳面对面的看着他。
崔艳左手托着腮:“研究咋样了?填哪个啊?”
许强现在即使20厘米的距离,看着崔艳的眼,也不会脸红了,就这么看着:“你呢?不能总听我的啊,你选个看看。”
崔艳乐开了花,用手指着学校简介上的一个学校:“这个怎么样?离家又近又没有北京的那么大竞争力。”
许强低头看看,是天津的一所学校,仔细看了一会儿:“也挺难的吧,其实,要是这样还不如省会的呢,还能选个好的专业。”
崔艳挑起眉看着许强:“也行啊,你选吧,一个学校就行,最好还是一个专业。”
许强双手捧着自己的脸看着崔艳:“我饿了,走,我先请你吃饭吧,边吃边商量。”
崔艳乐的站起来:“好啊,终于能吃到你请的饭了。”
许强把志愿表装在兜里:“走着,看你的样子,好像我没请你吃过饭是的。”
崔艳狡猾的眯着眼笑着:“请过吗?我怎么不记得,食堂不算。”
许强挠挠头:“好像是没有啊,好,今天请你吃大餐。”
崔艳拉着许强往外走:“今天我得报仇,平时你在食堂打饭都是素的,今天我得吃你顿肉。”
好多同学看到他俩的样子,哈哈哈的笑着,许强推推她挎着自己右臂的手:“注意影响,注意影响”,崔艳反倒是把头也靠了过来:“啥影响,我乐意。”
也许是故意也许是巧合,许强拉着崔艳走进了上次跟志广吃饭的那个饭店,还坐到了上次的那张桌子上,许强坐下后才发现的。
拿起菜单看了看,又放下:“狮子头,红烧排骨,红烧带鱼,两瓶啤酒。”
崔艳看着他,竖起大拇指:“豪气。”
菜上来,许强把啤酒倒上,递给崔艳一杯:“恭喜,终于熬过来了。”
崔艳端起杯一饮而尽,吧嗒吧嗒嘴:“没有想像的那么好喝,也不难喝。”
许强端着杯看着她:“乖乖,干了,第一次喝啊。”
崔艳一口红烧肉:“第一次。”
许强咕咚干了:“好,够豪爽。”
崔艳看着他,满脸的幸福,凑近:“跟你一起体验什么都行。”
许强一扭头看她,两个人差点亲上。两瓶啤酒喝完了,崔艳脸上红红的,不知道是酒闹得,还是幸福闹得。
许强又要了两瓶,打开倒上:“我上次跟你说过的那个志广,上次就是在这儿请我吃饭的,不知道那小子最近怎么样?”
崔艳撇撇嘴:“跟我吃幸福还是跟他?”
许强哈哈哈的乐了:“没法回答,不是一个层面的。”
崔艳哼了一声,自己夹起带鱼,择着刺,许强端着杯子:“我想说两句心里话。”
崔艳把筷子放下,端坐好,许强也正正身子:“其实,我挺羡慕志广的,敢拼敢干,你说我们读书,上大学为了什么?作为我来说就是改变我们家世代农民的状况,走出农村,让以后我的孩子们不再土里刨食。”
许强说完,喝了一大口,低下头:“我知道,你可能觉得我太肤浅了,可这就是我,我们不一样,你从小生活在县城,可我呢,我在六七岁时大冬天的,天不亮起来去扫树叶子,因为我们得烧那个,十来岁就跟着去割麦子,锄地,再大点就得用驴车拉粪,基本的农活我都干过了,我不想将来我的孩子们再经历那些。”
崔艳的脸上越来越凝重,自己摸过杯子喝了一口,没咽下去,让啤酒涩涩的味道在嘴里充斥,过了好一会儿:“那你想报哪?”
许强倒是突然轻松了,因为他其实不想报考附近的学校,他想飞,到志广说的南方去看看,也去闯闯,好像那个曾经只会打架,混社会的志广,突然成了他的偶像,其实准确的说,应该是志广挣的钱,得到的尊重。
许强定定神看着崔艳:“我们也去南方吧,听志广说还是那边机会多,发展快”,说完许强松口气,终于说出口了。
崔艳放下筷子,看着许强:“我没猜错,我总是隐隐感觉到这些,但我以为你会为我放弃,看来你不会。”
许强这时不知道说什么了,一边是自己渴望很久的远方和梦想,一边是那么纯真可爱的崔艳。
崔艳也低下头:“我早就跟家里表达过要去远点的学校,家里不同意,其实,其实如果是在附近上学,然后上班,不也是从农村出来了吗?”
许强没法回答,因为崔艳说的是满足许强说的诉求的。
夏天的天,就像孩子的脸,说变就变,两个人从饭店出来时突然刮起狂风,暴雨接着就来了,许强拉着崔艳在街上跑着,管离学校不远,但还是湿了。
下午就得交志愿表,两个人坐在教室里都对着那张纸发呆,时间马上到了,许强捅捅崔艳,崔艳回过头来,许强:“第一志愿各自填,第二志愿填一样的,看天意吧。”
许强拿起笔,在那张有点被雨水淋湿的纸上,写下了自己的未来,放下笔,看着那几个字,许强明白了自己,自己想要的其实不止是走出农村。
志愿表交上去了,两个人推着车出来,西边的天露出了彩虹,许强鼓起勇气:“你看,彩虹。”
崔艳撅着嘴看看他,许强指指西边,崔艳才慢慢的把嘴平复:“我有预感”,许强不解:“什么预感?”
崔艳骑上车:“我们都会被第一志愿录取。”
许强愣愣,也骑上车追上去:“你的预感有那么灵吗?”
崔艳有些生气的:“那你是希望灵呢还是不灵呢?”
许强语塞了,接触了这么久,许强感觉今天跟崔艳在一起这么煎熬或者说艰难。
带着尴尬的气氛,到了崔艳家门口,崔艳下车,许强也下来,许强不知道说什么,崔艳也不知道。空气凝滞了几分钟,正好崔艳母亲从门里出来,许强一愣,赶紧打招呼:“阿姨好”,崔艳母亲看看崔艳:“你俩是同学?干嘛不去家里待着,在门口干嘛?”
许强脸红红的:“不用了阿姨,我还得回村里呢”,崔艳妈:“哦,你是乡下的啊”,许强突然感觉自己的脸更红了。
崔艳看着许强:“你家里有电话吗?”
许强摇摇头,崔艳:“我家的是***,过两天去学校前告诉我一声,我们一起去看看。”
许强点点头,崔艳进去了,许强默默的看着,崔艳回身关门时,两个人在门缝间对视了许久,不知道是什么感觉,好像门一关就是两个世界似的。
许强回到家里看着熟悉的村民,熟悉的花草树木,突然有种不适的感觉,人们不停的在他背后议论着:“这孩子这次考的怎么样啊,看他情绪是不是又没考好啊”,许强什么都能听清,却什么也懒得去说,也许是习惯了,也许是因为别的,比如崔艳。
当然许强也明白,村民看的不是你的过程,而是你的结果,就像志广,现在村里人们看到他,就像看到财神了一样,人人热情的打招呼,恨不得拉着他去家里吃饭,跟以前那个态度,简直是180度转弯,许强明白,这就是现实,这就是农村家长里短的话题。
时间过的很快,但崔艳觉得过的很慢,几年的时间,她已经习惯了视线里有许强。
许强走进志广家:“大妈,志广最近来电话了吗?”
志广妈操着外语似的话:“几天没来了,你找他有事啊?”
许强:“没事,我借电话用一下。”
许强进屋拿起电话,拨着这几天默念好几遍的号码:“你好,我找崔艳。“
崔艳喜悦的:”怎么?听不出来是我吗?“
许强有点不好意思:”现在听出来了,明天去学校吗?“
崔艳迟迟没说话,许强也没说,几分钟,两个人就这么拿着电话听着,最后许强:”明天去吧,见面聊。“
许强挂了,心绪不宁:可能崔艳也收到通知了吧,看来是都被第一志愿录取了。
其实是事实,许强被厦门大学录取,崔艳被天津大学录取。
第二天,许强早早的出发,在崔艳家不远的树荫下望着,崔艳穿着花裙子推车出来,许强赶紧上前,傻傻的乐着,好几天没看到她了,许强还是从心里兴奋,终于看到了崔艳标志的撅嘴:“早来了干嘛不去叫我?”
许强不好意思的挠挠头:“我怕你爸你妈说你。”
崔艳哼了一声:“干嘛说我?还是你胆小,下次直接去家里叫我啊,要不让你在门口等半天,你不叫我,我就不出来。”
说说笑笑的到了学校,两个人一起走进办公室,老师把两封录取通知书递过来,许强扭头看看崔艳的,崔艳扭头看看许强的,两个人默默的出门,来到班里,十几个同学在喧嚣,互相祝贺,许强跟崔艳也加入跟大家的寒暄。
寒暄终归要落幕,许强和崔艳走在落日的余晖里,影子被拉长,缩短,重叠,周而复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