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肚子故乡

好久没胡说八道了,接着昨天的话题,跟电脑闲聊。聊夏祥林。
祥林说:故乡只在活人的心里,省略号,只有人还在,不管身拘何处,都回有意无间地梦回故乡,不管是醒着还是梦着!
这是他读了《故乡是用来怀念的》之后的留言。祥林喜欢搞怪,“只要”故意写成“只有”,“都会”故意写成“都回”,至于只要什么和都会怎样,估计他是猜的。
说他猜我有依据,因为他没有故乡。
我说的“故乡”,指的是人们从小在那儿生活、长大后离开了的地方。据我所知,祥林生在金堂,长在金堂,工作在金堂,结婚在金堂,生娃在金堂,今年退休大概率也只能在金堂。一个没有去过他乡的人——旅游不算,出差也不算——夜里,他可以举头望明月,随便望,把脖子望酸,低下头来,却没什么好思念的,脚下就是故乡,客厅里就坐着夫人或者老娘。当然,他可以思念在上海的哥们我,但不可能思念上海,上海又不是他生活过的地方。
祥林或许会说,我上大学在成都,至少离家四年。呵呵,金堂是成都的郊县,一个多小时车程,他要是想妈妈了,不用坐车,步行,当天就能见到娘,吃到香喷喷的回锅肉。我在文中说过,一直在一个地方生活,从未没去过“他乡”,故乡便不成立。所以,不好意思,祥林没有故乡。
我跟祥林不同,当年在大兴安岭当兵,第四年才有资格探亲,与故乡联系的唯一纽带是书信。那时的我,不用望明月,常常思故乡。
我思念故乡的小河。中河、毗河、北河,三条河。
三条河跟我联系最密切的是中河。我是喝中河水长大的。小时候洗菜、洗衣服都在中河。钓鱼,看划龙舟也在中河。其次是北河。北河水浅,清花亮色。最初学习游泳就是在北河,学会了再去中河。北河的沙滩是真正的银滩,光脚板踩上去说不出的舒服——没办法形容,说地毯啦、柔软呀都不合适,只有亲自光了脚板踩上去才能感受,感受到那种说不出来的舒服。
这世间好多美好的事物都是无法形容的。就说端午节吃的松花蛋,四川人叫皮蛋或包蛋,有的人特别好这一口。记得我同事加哥们宋兴华,早餐不吃别的,专吃这蛋。吃得舔嘴抿舌,还要舔手指,显得很香。没有问他怎么个香法,如果问,估计跟我说光脚板踩沙滩一样,说不出来的香。
写文章写到皮蛋的香,也不是不能写。怎么个写法?学汉乐府的《陌上桑》,看人家写美女:“行者见罗敷,下担捋髭须。少年见罗敷,脱帽着帩头。耕者忘其犁,锄者忘其锄。来归相怨怒,但坐观罗敷。”说观者,不说美女长成啥样。
说到哪儿啦?罗敷,皮蛋,沙滩。
刚才说的是北河。北河如今已经没有沙滩了,再多的沙都不够人们挖,沙滩变成了泥滩。至于河水,用脚趾头都能想到,那个脏是肉眼看不见的,没有人肯下河游泳。现在的居处离毗河很近,从小区后门到河边最多百十米。沿河散步,伊顿小区一带有明显的异味,下水道里冒出来的。
已经没有从前的故乡了。
故乡很新,很大,发面般膨胀为一座现代化城市。
高楼林立的故乡,白天花团锦簇,夜里灯红酒绿,恍然如梦。
还有一种故乡叫往事。
从这个意义上讲,祥林和我都有故乡,我们在这片土地上经历了太多的风风雨雨。
祥林跟我讲过好多往事,我也跟他讲过好多往事,都是些现在看来有趣的事。
此刻我在上海,前几年给祥林投稿(他是某平台组稿编辑),一起打麻将、喝茶、扯闲淡的事又纷纷成了往事。好多往事都记得很清楚,就算记不清楚也写了文章,暂时不会“如烟”。
一肚子往事,一肚子故乡,随我到了上海。
于是回复祥林:
活人一肚子故乡,随身携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