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我不是男孩，妈走了
文|子于ziyu
2017.10.30 星期一 晴
某个夜里，我想起了那个女孩，追着一个模糊的身影，哭着喊着“不要走，不要走……”
01
那年5岁，妈走了。
那时天灰蒙蒙，妈刚从外面回家，跟奶奶在一边聊天，突然奶奶扇了妈一巴掌，骂妈不会生养，只生了一个贱丫头，让妈滚。而爸坐在一边抽着烟，烟雾弥漫，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后来，妈跑回房间，我听到一阵抽泣的声音，很久很久，她拖着一个行李箱走了，我拉着妈不让她走，可是她甩开了我，我害怕，我一直追，可是我怎么也追不了，路好长好长，我跑回头，哭着喊着我爸:“爸，快，快……”，可是爸没有来，我继续跑，跑几步摔几下，手脚都摔出血却不觉得痛，我只想要我妈……
我看着我妈边哭边回头，可是没有停下来，最后坐上一辆车飞驰而去。我大喊着:“妈，我要听话，你回来……”，我跌坐在地上哭破了嗓子，我以为这样妈就会回来，可是，一阵眩晕，我被爸一手勾起，夹在他的腋窝边，我越使劲的踢腿，越挣扎，我爸把我夹得越紧，然后打我骂我:“因为你是个贱丫头，不是男孩，你妈才走的……”
周围很多人，可是没有一个是我妈，我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话，我只知道我的心就像被针扎一样，很痛，痛到无法呼吸，而我爸深深地叹一口气，一路把我夹回家。
后来别的小孩总是欺负我骂我是野孩子，没人要，像根草，因为音乐课上，老师说有妈的孩子像个宝，没妈的孩子像根草。所以我经常和别人打架，也经常被我爸打。
因为我不是男孩，奶奶骂我是贱丫头，妈妈走了，爸爸也变成了魔鬼。
02
6岁那年，我爸娶了新的老婆，奶奶托人介绍的。他们结婚那天，奶奶把我放到别人家，怕我会哭闹破坏爸的婚礼。
那天我哭了很久很久，我觉得我真的没人要了。
后来我回家了，我发现我像个外人，他们都很开心，只有我一个人不开心。
我开始变得小心谨慎，因为我不是男孩，我怕我爸也不要我了，邻居晓月说后妈会打小孩，我怕后妈会打我，我不再说话不再哭不再跟别人打架，他们也不怎么管我了，我只想快快长大，然后离开这里。
后来后妈生了个男孩子，爸天天陪着后妈，奶奶高兴坏了，天天抱着不肯放下，他们都很开心，我一个人在房间里，没人记得我，我偷偷看着那张泛黄的全家福，我怕时间太久我会忘记我妈的样子，以后我就找不回我妈。
待到弟弟大了些，他总是喜欢跟着我，不管我表情多黑，他总是甜甜地叫“姐、姐……”，可是后妈不喜欢我，仿佛我会欺负弟弟一样。后妈总是让爸爸把我放寄宿学校去，把房间给弟弟用，爸爸总是说考虑一下。
我经常坐着阳台上，看着楼下人来人往，我想妈肯定会来找我，这样我就能一下子看到她。
有一次，弟弟也跟着我，坐在阳台上，我们两个人托着下巴，微风吹拂，卷起额前的刘海，突然眼前一黑，弟弟跑到我眼前挡住了我的视野，我有些凶让他走开，我怕妈看不到我。
弟弟有些委屈，憋着嘴说:“姐姐，我怕风吹走你。”我有些不耐烦让他别挡住我，他乖乖走开坐到旁边。坐久了，许是无聊，他软绵绵地问:“姐姐，你在干什么。”
不知道为什么，我说了句“我在等我妈。”
“妈妈在厨房啊。”
我有些生气，冲他吼道:“那是你妈，不是我妈。”
或许是被我吓到，他大声哭了起来，就像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后妈急忙从厨房里跑了出来，抱走弟弟，顺带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我知道她听到我刚刚那句话。
傍晚，爸爸回家，后妈跟奶奶和爸爸说我欺负弟弟，那天奶奶骂我，她说妈没了，爸爸打我，他说妈走了，现在这个才是我妈，然后把我锁在房间不准吃饭。
我摸着脚上鼓起的伤痕，有些发热，我抱着双膝，那一刻，我很想死，可是，我不知道怎么死，恨，就像藤蔓一样，一直在延伸，无形地捆绑着我。
我躲在角落里，看着妈妈的照片，不敢哭出声，我偷偷地问照片里的妈妈:“妈妈，你在哪……”
那次，爸把我送到寄宿学校去，我知道我不再是那个家的人了。那天，所有人都笑着把我送走，只有弟弟哭了，真好笑，我居然也哭了，我突然想起妈，她走的那天，只有我去追她。
那时候在宿舍里，老师抱着我安慰着我，那个味道就像妈妈身上的味道，我忍不住叫了声“妈妈”，然后紧紧地抱着老师，不停地抽泣着，她不知道我为什么哭，只知道我想家了……
那年我读初中，我离开了那个家。
03
住宿后，我习惯了自己一个人独来独往，周末也不怎么回去，即便是寒暑假，我也是出去找兼职，廉价劳动力，只因我未成年，当然他们也不管我。
后来高中，我去离家更远的学校读书，不想欠他们太多，不想拿他们的钱，我只能让自己争气一点拿奖学金拿全免，为了养活自己，放学我都会去快餐店帮忙打餐洗碗。
高三的一个周末，弟弟来学校找我，发现我在快餐店洗碗，许久没见，我竟有些认不出，我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他，甚至觉得很丢脸，不想被他们看到我落魄的一面，我不说话，他帮着我一起干活。
工作结束后，他拉着我的手一直走着，突然哭了。我看着眼前这个大男孩，刚读初一就已经长得比我还高，却哭得很没形象，路人纷纷不知所以然地看着我们。
我静静地看着他，他哽咽着骂着我:“谁让你去给别人洗碗的，你不是很骄傲吗？你不是很了不起吗？你没钱干嘛不回家，我每个周末都在等你回家。别人的姐姐经常骂自己的弟弟，经常给自己的弟弟买吃的，经常和自己的弟弟玩，就你没有，就你最讨厌。我小时候不知道，现在我大了，昨天奶奶说到姐的妈妈不在这了，姐，不要讨厌我好不好。”
突然心里好像被什么东西填充着，鼓鼓的涨涨的，有些不舒服，我还有家吗？
我依旧冷着一张脸，问他怎么来了，他眼神有些闪躲，后来在我的逼问下才说是偷偷跑出来，那天他被我狠狠骂了一顿，却笑得很开心，那天我用我打工的钱给他买吃的带他去玩。
那天他说:“姐，我不想你孤孤单单一个人。你总是自己一个人，有人欺负你，你也不说，我每次都想和你玩，可是你总是丢下我，姐你等我长大好不好，姐的妈妈不在这，我保护你。”
我静静的，依旧不说话，牵着我弟的手慢慢地走，夕阳西下，两道昏黄的光影被拉的很长很长，我把我弟送上了车，待他走后，转身的瞬间，心里的那道城墙瞬间瓦解，眼前的视野有些模糊，眼睛涨得有些酸痛，我低着头，一步一步走回学校，待到天黑不知不觉便走到操场，无人的时候，我忍不住蹲下来，抱着膝盖，无声地抽泣着。
哭累了，站起身来，有些摇晃，突然一只手强有力地抓住我，让我稳住身体，我有些诧异，我不知他在这里多久，此时手里多了一张纸，我低着头看着他的球鞋，吸了吸鼻子，闷着声音，说了声“谢谢”，然后匆匆便离去。
04
高中毕业后，我选择了北上，离家最远的地方。那年，弟病了，大家围着他团团转，没有人知道我离去，我发了一条短信给爸，然后孤身一人去了学校。我想如果妈在，她会不会像其他妈妈一样陪着自己女儿去学校，会不会也在后面偷偷抹眼泪，让我要好好照顾自己……
大二那年，奶奶去世了，我竟什么感觉也没有。回家的路上，我竟不知道怎么走，以前的沙土小道，如今变成了水泥路，以前的土房子竟然都盖成了高楼，我有些恍惚，家在哪?
凭着记忆我回了家，每个人都忙着祭拜的事情，无暇顾及我，我想回房间整理一下东西，却发现没有我的房间，后妈说:“你去旁边的客房和你姑姑一起睡。”
夜里，我和那个因为奶奶重男轻女而离走、那个很疼我的姑姑互拥而睡，我倚靠着姑姑，问道:“姑姑，你知道我妈在哪吗？”
姑姑叹了一口气，握紧我的手，说:“你都这么大了，也是时候告诉你了。”
“你妈生你的时候难产，差点死了，导致身体一直很虚，医生说不能再生了，因为你不是男孩，所以你奶奶一直不喜欢你们。”
突然有些害怕，不知不觉往姑姑那更靠近一些。姑姑说:“你妈妈走的时候打过电话给我，那时候她在医院，医生说是宫外孕，你妈妈身体一直很虚，必须尽快做手术，而且在农村，医疗设施不好，也就是那时，因为大出血加上休克，你妈妈走了。”
姑姑有些哽咽，她说:“你妈妈最不放心你了，那时姑姑想带你走，可是你奶奶不肯让我进家门，我一气便不再回来。”
这时，我已泪流满面，我恨了这么久的人，我找了这么久的人，突然有一天，有人跟我说她不见了，走了，怎么可以这么狠心，怪不得人人都说我妈不在了，就我不知道。
我捂着嘴，不让声音蹦出，可是怎么也抑制不住，我受不了了，我抱着姑姑，撕心裂肺地哭，把我这些年受尽的委屈全哭完，姑姑也跟着我哭了，我不知道她是因为奶奶还是因为我。
第二天，我忍着头痛，红肿着眼睛，不顾别人的议论别人的指责，我逃离了这个让人疼痛的地方，我回到了学校。
北方冬天的夜很黑也很冷，我一个人漫无目标地走在操场上，风肆意地刮着，仿佛要把我刮走才肯罢休，眼睛干得发涩，心空荡荡的，不知不觉，我又蹲了下去，我想一走了之。
不知过了多久，身边多了一个人，他说:“怎么每次看到你，你都在哭。”
我抱着膝盖蜷缩着身体，低声说:“因为我不是男孩子，我妈走了，这次真的走了，不要我了，我真的是个野孩子了。”
突然有人抱着我，轻轻拍打着我的肩膀，就像小时候妈妈哄我睡觉一样，我竟有些模糊，我把从小到大的事一遍又一遍地说，说给妈妈听。迷糊中我睡了过去。
后来，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发高烧，在医院，是那个男生送我过来，原来我们高中同班，大学同个学校，后来他一直跟着我，怎么也甩不掉，后来不知道怎么的我们在一起了。
后来的后来，我们结婚了。怀孕的时候，我问他:“如果我生个女儿，你妈会不会讨厌我。”
他突然紧紧地抱着我说:“老婆，什么重男轻女的观念，早就被淘汰了，妈说了，要你生个女儿。”
我笑了，捧着他的脸，说:“谢谢你，一直陪着我，如果没有你，或许我现在不在了。”
他摸着我圆鼓鼓的肚子，认真地说:“不管是儿是女，我都喜欢，儿子我们就穷养，女儿我们就富养，最好是个女儿，贴心小棉袄，懂事，不像男孩子那样尽惹事。”
心里满满的感动，眼眶有些湿润，我紧紧地抱着他，“对，女儿好，懂事。”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