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习录》七四:君子敬畏什么
《传习录》七四:君子畏惧什么
问:“先儒曰,‘圣人之道必降而自卑,贤人之言则引而自高。’如何?”
先生曰:“不然。如此却乃伪也。圣人如天,无往而非天。三光之上天也,九地之下亦天也,天何尝有降而自卑?此所谓‘大而化之’也。贤人如山岳,守其高而已。然百仞者不能引而为千仞,千仞者不能引而为万仞。是贤人未尝引而自高也,引而自高则伪矣。”
孔子曾经讲:“君子有三畏,畏天命,畏大人,畏圣人之言”。从这个意义上讲,君子并不是无所畏惧的。
君子所敬畏的到底是什么?
《河南程氏外书》中讲:“圣人之教人,俯就之若此,犹恐众人以为高远而不亲也。圣人之言,必降而自卑,不如此则人不亲。贤人之言,必引而自高,不如此则道不尊”。意思是说圣人之言,有个降而俯就的意思,从而使大而化之的道理更为亲切。贤人的话,则有意识地向更高远的境界拔高一些,从而彰显天道的高远。
二程与朱熹的思想,并称为程朱理学,认为万物只有一个天理,先有理而后才有物。二程观“圣人之言”,有个居外体察的意思,从外人的视角看,圣人说话时,有个屈就众生的意思。二程的观点显然不是空穴来风,我们看孔子教自己的弟子,常常是因材施教、因势利导的。不同的弟子在不同场合问“孝”,孔子总会有针对性地进行不同的回答。颜回形容老师孔子“瞻之在前,忽焉在后。夫子循循然善诱人”,全然没有高不可攀的意思,但老师的那个境界又是深远不可测的。王阳明同颜回一样,看到了圣人高妙的一面,他那天来类比圣人——“圣人如天,无往而非天,三光之上,天也,九地之下,亦天也。”
王阳明沿着程朱理学的思想脉络,不断推展。在“格物”致天而不可得的挫败之后,坚定“学为圣贤”的最初信仰,从圣贤角度去体察圣贤,提出了“心即理”的观点。为“学为圣贤”而先存养一颗圣贤的心,站在圣贤的角度去体会圣人之言。正像天不会因为大而化之而“降而自卑”一样,圣人自然也不会如此。同样的道理,贤人像高山一样,只会各守其高,不会“这山扒着那山高”,以自家心体为贤人,贤人也不会虚伪地“引而自高”。
认真体察,二程所讲的“圣人之言,必降而自卑”“贤人之言,必因而自高”,王阳明对之的否定,其实是视角不同的“各有道理”。就像盲人摸象一样,每个人都坚信自己接触到的才是“真相”。学者对此,要格外注意。要学居外体察功夫,当有二程的以己推人。要“学为圣贤”,则一定要有王阳明的“我为圣贤当何为”“圣贤处我又如何”的反复切己。
孟子曾经评价在评价自己的弟子乐正子时,创造了善、信、美、大、圣、神的“六境界说”,他认为一个人能为他人所取法可以叫“善”;那些值得取法的品质实际属于他体现在他的言行举止之间,可以叫作“信”;一个人周身上下充满了这种美好的品质就叫做“美”;这些充实了的美好品质能够熠熠生辉地显露于外,让他人感到安然舒适就叫做“大”;这些因内部充实而显露于外的美好品质能够达到化育万物的程度就叫做“圣”,圣德到了不可想象、不可推展、不可尽知的境界就叫做神。
按照孟子的标准,乐正子这个弟子的美德介于“善”和“信”之间,处于“美”、“大”、“圣”、“神”四种境界之下。
君子畏惧什么?终其一生,不过是为了求一个“修己、修身以合天德”,善信、美、大、圣、神的路那么长,稍微走些弯路,便难以抵达。所谓“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就是这个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