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原:落户口
儿子上大学时,农村户口随着迁到了学校。等大学毕业,村里却不收他的户口了。说是大学毕业,已经是非农户口,不能再落户到村了,只能落到镇上的集体户里。赵老汉不同意,咋着儿子还是我的儿子,户口却不能落在自己家了呢。儿子呢,觉得反正以后要在城里买房,落不落家里,是不是集体户,都是这几年过渡的事,并不在意。最终,儿子的户口落在了镇上的集体户里。可是,几年后,儿子还没有买上城里的房子,孙子出生了。孙子的户口随父亲落,那也就只能落到镇上的集体户上了。听说镇上的集体户里有几千人,都是这几年上大学、工作迁出去最后又落户回来的。
晋原:落户口60岁的赵老汉,看着咧着嘴对他笑的孙子,又蹒跚到户籍所。答案还是一样,孩子要落到镇上的集体户里。
我的孙子跟着我落到家里的户口本上不行吗?赵老汉又问。
不行,只能跟着父母一方落。想跟着爸爸,孩子就只能落到集体户上。
赵老汉抿抿干裂的嘴唇。姑娘,我就这一个儿子,他现在大了,是集体户也就罢了,现在孙子也得落到几十里远的镇上的集体户里,感觉孙子就像不是我们家的似的。姑娘,你给老汉说说,还能有别的法儿不?我的孙子怎么才能跟着我,落到我的户口本上去呢?
大爷,户籍员顿了顿,只有没爸没妈的孩子才能跟着爷爷奶奶落户。
姑娘,我好好问你,你咋这样说话呢。
不是大爷,你都问了多少遍了,只能这样。户籍员不耐烦地摔了手中的笔。
晚饭时,儿媳看赵老汉唉声叹气,试探着轻声说:“要不……让孩子跟着我落?”
“那咋中?孙子儿跟着你,不就成你家的人了。”婆婆张口就反对。
儿媳撇撇嘴不做声。心想落不落我家,孩子不也还是我的孩子。这北方老人的思想真是可笑。赵老汉觉得老婆子说话太直,害怕儿媳介意。不过,他心里是赞同老婆子的说法的。儿媳是儿子读大学时谈的,几千里远的一个陌生的省,孙子儿要是跟着儿媳落户,那可真就成了儿媳家的人了。赵老汉摸着烟嘴递到嘴边,忽一下看到儿媳怀里的孙子儿,又把烟嘴塞回口袋。“我上支书家一趟。”赵老汉背起双手,在余晖下蹒跚着步子,朝支书家的二层小洋楼走去。
晋原:落户口其实,在这个不足百户的小村里,支书家很好认。只有支书家是二层小洋楼,二楼阳台上,摆放着各种鲜艳的花。一楼入户门旁边,还有车库。远远看上去,支书家更像城市里的单栋别墅,与这个偏僻贫瘠的中原深处的小村庄格格不入。
儿子陪赵老汉一起蹲在大门外的石头上,前方是一望无际的麦田,一轮圆月慢慢从东边爬了上来。赵老汉吧唧着烟嘴。
爸,别跑了。儿子叹口气。
支书说,给他5000,就能让孙子儿的户口落到家。
我大学毕业后落户,他不也这么说。
赵老汉吐一口浑浊的烟气,没有说话。
爸,我结婚生娃,哪一项都符合国家政策,要手续有手续,要证件有证件。我三十了才生个娃,结果孩子想落个户口还得给村支书5000块钱,我不愿意。咱们村这种办点儿事就要送礼送钱的风气我是真看不惯。你这么大年纪了,别往各处跑了。
唉,可……。
爸,省城的房子我都看好了,首付也够了。现在孩子户口落哪都是暂时的。
省城……那么远。
城市越大,人情味越少,但也越重政策和规则。
……中,听你的。
赵老汉望着黑黢黢的田野,猛吸一口烟。月色下,那烟嘴在黑暗中亮起一丁儿火红的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