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惊蛰
黝黑的树林里，看不到一点光。
沈柔虽然走得并不快，还是几乎撞在一个人的身上。
这人站在那里，就像是一座山，其实他的身材也不算十分高大，但看起来却令人觉得高不可攀。
她，如今已经和庞凤渐渐的熟悉起来，然而对展昭，仍然一筹莫展。
男子缓缓道：“你来寻我，可还是为了展昭？”
沈柔点点头，“他行事太小心了，找不到机会动手。”
武功高强、不爱钱财、不好女色、不留恋权势、难以追踪、甚至绝不随便在外饮食，几乎无懈可击的一个人。
“不错，我可以告诉你，展昭若是能这么容易除去，开封府早就被庞家夷为平地了。”
他的声音平平淡淡，不带丝毫感情。
沈柔道：“那么，我要用什么法子，才能杀了他？”什么都不要，这就是他最可怕的地方。
“他也是人，只要是人，想必也有弱点。”男子指点道。
沈柔说：“他唯一的弱点就是庞凤，但我却不能用庞凤去要挟他。”
男子道：“为什么？”
“因为庞凤是庞虎的妹妹，只要她还活着，庞家就还有血脉留存。”
男子摇了摇头：“妇人之仁。”
她长长叹息一声：“所以我只能眼睁睁的看他还活着，而我却无能为力。”
“听闻他如今和丁将军的妹妹走的很近？”男子打探道。
沈柔点点头，“…但我看不像是男女之情。”
“你又如何得知？”男子追问。
“直觉。”沈柔在风月之地也算见过不少男人，一个男人是真心还是逢场作戏，还是感觉的出来的。
男子不予置评。
“若是他们联姻，对开封府极为有利。既然如此，我便帮你除掉他罢。”
男子抬头望向暗低沉如墨的天空，又沉默了很久：“给我一点时间准备一点东西，明日会派人送到你那里，到时你按此做即可。”说罢便转身离去。
雷声隐约在轰隆作响，正值仲春之月，时至惊蛰，春雷乍动。
划过的闪电照亮了她的脸，一向温柔的脸庞隐藏着坚毅。
她不知道明日送来的是什么，但她知道但凡有一丝机会，即便是刀山火海，也要复仇！
此时此刻夜晚的隐庐，没有灯火，亦听不到人声，只偶然会传出昆虫低诉，翠羽黄莺鸟语啾啁，原来没有小蝶在，这宅院是这般的寂寞与萧索。
送走月华之后，展昭第一次回到隐庐，没有她接过剑，帮他细心的挂好，也没有热腾腾可口的饭菜等着他。才突然发现他早已把她当成这里的女主人。
他想，或许她还是不懂他有多爱她。
若当日的事只是一个误会，月华不肯明说，而她也绝口不向他解释。到底发生了什么？而在她心中，到底又把他当成了什么？展昭的脸上看不出一丝表情。
难道真如月华所说，忘记了过去，他们之间的感情如此脆弱，不堪一击？
他没有点灯，借着月光打量着每一个角落，忽然眉头微皱。
这房间仿佛被人小心的翻动过。
虽然每一处都被小心的还原，但是展昭之前留在关键之处的痕迹均数已被破坏。
这房内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来者为何？是冲着他还是冲着小蝶？
正在展昭思索之时，听见外面有人推门而入的声音。展昭不知来者是谁，借着夜色把身形隐在门背后。
是小蝶！不过短短几日，她憔悴了一些，脸色苍白，眼神之中却多了几分凌厉。她的右手被白色的纱布厚厚的包着，她到底怎么了？
“小蝶。”他见她突然出现，内心自然是欣喜的。
小蝶被突然的人声吓了一跳，定神一看是展昭，她冷冷的说：“展大人，就不能光明正大的现身么？”
“你的手是怎么了？让我看看。”展昭无心理会她话里的嘲讽，拉过她的手便想查看。
她却冷淡的抽回自己的手，“展大人一向最是克制守礼，你我无名无份，应知男女授受不亲。”
展昭心知她还在为那日的事生气，向她解释道：“那日是我说话重了些，你莫要放在心上。”
“展大人乃是朝廷三品命官，小蝶乃是一介平民，怎敢轻易责怪？再说，展大人做事一向光明磊落，又怎么会做错事？”
“小蝶，我对你的心意，你还不明白么？”
“那日你问我，若我不愿意，你也绝不会强求与我，此话可还当真？”小蝶一字一句，清晰的问。
展昭没想到她是如此的决绝，“就为了此事，你可想清楚了吗？”他本是想提醒她终身大事定要三思，说出口的话却让人更加生气。
果然小蝶怒极反笑，继续说道：“展昭，你既然在开封府护她三天三夜，就应该想到今日！是，现在我什么都没有！没有家人、没有财产、没有记忆，如今连右手都差点废了，但你若以为因此我就会委曲求全委身于你，那便大错特错了！”
她竟然说她无处可去、无人可依、无力自保。展昭心中全是沉痛，他明明不是这个意思。他为了她，连生命都可以不在意！
闪电伴着雷声仍在窗外轰鸣，眼看就要下雨，下雨前的空气最是压抑，电光透过窗棂印在两个人的脸上，却不能缓解两人此时此刻的对立。
展昭心头一急，想把簪子拿出，想再次向她表明心迹，没想到却把街上给月华买的蜜饯带了出来，散落一地。
原来把她送回丁府时，临走时忘记给她了。
蜜饯，是月华爱吃的罢，小蝶的心又被重重的伤了一下。
她静静地看着地上蜜饯，“展昭，掉在地上的蜜饯，我不想吃。”
感情不可染尘。
她心中残存的希望皆变成了苦涩，原本以为他是照进她生命中的一束光，却没有想到只是一个过客。
“小蝶，你听我说…！就算你再气恼我，先把你的手瞧好了再说。”
“要去胡大夫那里么？你是不是前脚刚带了月华去，现在才想到我？”小蝶猜到前因后果，怒意更盛。
展昭沉默，月华当日的伤很重，救人为重便带她去瞧了大夫，他又有何错之有？只是没料到今日却成了燃尽他们情份的导火索。
“你走！我不想再见到你。”她下了逐客令。
展昭巍然不动，窗外的雨已经倾盆而落，一会地上已经皆是泥泞。
“好，你不走，我走！”小蝶不想让他瞧出自己红了的眼眶，更不想让他看出自己心底的脆弱。
转身就已经消失在了雨里。
“小蝶！”展昭的话语中充满着焦急与无奈。却不知该不该追出去，他们难道真的不应该在一起？
小蝶深一脚浅一脚独自走在大雨中，雨打湿了她的头发，湿透了她的衣服，弄花了她的妆容，和着她的眼泪，十分狼狈。
不知道走了多久，她只觉得头越来越重，整个人好累。
她还在咬牙摇摇晃晃的坚持，不能倒下！在这铺天盖地的雨里，仿佛有段对话在耳边支撑着她：
“如果我真的被歹人抓走，你怎么办呢？”
“我天涯海角也会找到你，救你出来。”
“如果我已经失去了名节呢？”
“你不管变成什么样，都是我的好师妹。”
“我变成丑八怪呢？”
“那我就陪你变成丑八怪咯！”
那时既年轻，又美好。不像如今的她已经身心俱疲，无能为力、无法抗拒、无路可退。
眼前的黑在一点点的扩散，她累了，在失去意识前的一瞬，仿佛看见了一个暗红色的身影。
是展昭！
展昭终究还是追了上来，他把她一把抱起，他从来没有这样焦急心痛过，甚至连轻功都不稳，几次差点儿摔倒，终于把她带回了他们的家，至少在他心中一直是这么认为的。
她发起了高烧，右手的纱布也渗出了血来。
展昭此时此刻，心中全是自责。终究还是他没有保护好她，让她身心受伤。
这三天，原本是应该陪在她身边的。
“小蝶，对不起！”展昭握着她的手说，可惜她听不见。
小蝶面色越来越苍白，身上也开始打寒战。展昭给她又加了一床被子仍无好转。
小蝶，我先冒犯了！等你醒来，打我也好，怨我也好，我都不怪你。若是你还愿意当我的妻子，我保证绝不会再让你受伤，他心中如此是想。
展昭褪去外衣，躺在被中把她揽在自己怀中。
用自己身体的热量温热着她，果然她平静了下来。
他呆呆的看着她，睡着了的她依旧美丽。无暇的肌肤，精致的眉目。但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这个人。
此生此世，他只想与她在一起，哪怕她与他身份曾经对立，哪怕面对再大的阻力。
小蝶在他的怀中，竟然主动揽住了他的脖子，这姿势太过于暧昧。
展昭正不知如何是好，准备轻轻伸手将她抱紧时，却听见她轻轻的唤道：“皇上！”
展昭一震，深深的凝视着她。
在最脆弱的时候，原来她心中想的是另一个人？
“是我。”低沉的声音，泄露了他苦苦压抑的情绪，眼中更是不愿让她看到的痛楚。
他毕竟是个人，是个男人。
爱情本就是种最奇妙的情感，既没有人能了解，更没有人能控制，它不像亲情，是血液中带来的无缘由的关怀，它又不像友情，是由累积而深厚，爱情是无数个偶然交织而成的必然，无数个也许导致的注定。一旦发生，就没有如果，只有结果。
展昭一点点的冷静下来。
他独自走到窗边，雨势渐小，屋檐上滴滴答答掉落的雨滴砸在水洼之中，泛起小小的涟漪。春天的雨，即使是下了，也不像冬雨那样冷的透彻心扉。
她安静的躺在床上，也许醒来仍然视他为陌路人。
但他对她的心，一如既往。
朝雨清晨。
她睁开了双眼，其实依然昏昏沉沉。展昭和衣坐在她的身旁，就如同当年为她疗伤。
也许人在生病时会特别的脆弱，她不再与他争吵，亦不发一言，背对着他，仿佛就能隔断所有的烦恼。
两人相顾无言，半晌，展昭率先开口道：“我上街去给你买一些吃食回来。”
小蝶摇摇头，“不必了。你我之间已经说的很清楚，一会我就会离开这里。”
难道她就如此不想再见到他么？展昭心头一沉。
“能告诉我什么原因吗？”若真是他错了，难道连个弥补的机会都不给他？
“只怪我无此福分。”她冷淡道。
展昭无奈之下，又不忍留下她受伤孤苦一人。“如果你不想见到我，我送你到沈柔那里。”至少让她心情平复一阵子，亦有人照料。
小蝶这次没有再反对。
展昭把小蝶托付给了沈柔，直到看到安置她歇息下，方才前去开封府。
“何大夫不是说了手不要沾水吗？”沈柔见她一夜之间憔悴至此，不禁埋怨道。
小蝶脸色苍白，无奈的笑笑。
沈柔见她行走都已不易，于是叫了一辆马车，吩咐来到烟雨巷中，停在门口。
其实她的袖中，还藏着一封信。沈柔也没有想到，这次的机会来的如此容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