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浪潮》
《浪潮》这部电影我看了两遍, 它跟《V字仇杀队》、《楚门的世界》以及《卡廷森林》等电影一样,都跟“极权主义”这个政治学名词相联系,不同的是,《浪潮》讲的是极权主义的形成过程,而非其余几部讲它形成后的犯罪图景。关于“极权主义”,我不好解释什么,怕说偏颇或简单幼稚了,连同“集体主义”也是。
回到电影本身,剧情就不介绍了,使我感兴趣且写下这篇影评的是一些自个儿小时候的经历,我觉得与电影里那些学生们的某些遭遇很像。
上小学时,我入过一次帮派,当然,在今天看来,那纯粹就是小孩子的玩意儿,幼稚好笑,我只是说点儿当时的感受。我小时候那会儿,正是港台武侠黑帮片强盛的时代,各种大侠漫天飞,各种武功眼花缭乱,记得学校每学期放一次露天电影,除了革命战争片的炮火连天外,基本上都是这类黑帮仇杀,江湖纷争,刀枪棍棒,血肉横飞的片子,这对我们这些小兽般的男孩子来说,吸引力非凡,现在想想我的整个小学时代,基本上都是在呵呵哈嘿的打斗中度过的,拳来脚去,追逐跳跃,脑子里充斥着各类武侠人物,各种对战,现在想来,不免好笑,真是神经病一样的存在,那时候,不怕对战败阵,只怕没有对手,没有伙伴。
我们的帮派是怎么成立的,什么时候成立的,一概没有印象了,只记得当时我在四年级,有一天,我最亲密的拍档——对战中武功路数和我配合最默契的伙伴——小钊(他已经入伙了)过来跟我讲入帮的事,我忘了自个儿当时的想法,或许是出于某种害怕吧,比如怕老师知道挨揍什么的,反正我不怎么干脆的拒绝了,谁知,接下来事情就变了,我居然被孤立了,没人和我玩了,平常相好的那几个人(都入帮了)串通一气不再理我,下课,放学,追逐打闹再没我的份儿,那种滋味难受的要命,这种处境跟电影里那个不愿意穿白衬衫(白衬衫和牛仔裤是浪潮组织的标准装束)的女孩一样,集体(并不是指所有集体)里的成员总是会对处于集体之外的人产生某种带有敌视意味的轻蔑感,并且自身也会生出一种身处集体之中的优越感。我当然没有像那个女孩一样坚持自己的观点,加入浪潮组织,虽然浪潮提出了一种看似积极有意义的的生活态度,恰好,我那时候也听到不少关于小钊那个帮派是专门做好事的碎语,比如说规定了不准打鸟,遇见老大爷拉车上坡要帮忙推车等与教室里悬挂的小学生道德宣传标语相妥帖的内容,当然,后来发生的事先不提,总之,我很快也入伙了,不为做什么好事,只为重新获得我的小伙伴们的笑脸与同他们继续玩耍的资格。
许多事就是如此巧合,浪潮里那些学生们尝到了团结互助的好处,比如懦弱无能的提姆由于其他浪潮成员的帮助而彻底摆脱了几个一直对他纠缠不住的小混混等等,我们也是,比如互相帮忙做作业,快的帮助慢得,两个帮助一个,比如团结起来跟女生作对,总之,入了帮派的我们感情比以前更好更亲密!
集体主义都好树立敌人来增强集体内部的团结,电影里的表现就是大家一起跺脚,让楼下教授民主政体特点的那个老教师吃灰(那个教师捷足先登,抢了文格尔先生本来钟意教授的课,文格尔先生有些不快),我们也有敌人,那就是邻村来我们村上学的那些孩子(因为他们村的小学只设到四年级,五六年级需到我们村上),于是就有了后来我们手拿弹弓,藏在玉米地里,袭击放学后的他们的事,这在那时候是另人欣喜若狂的,怎么埋伏,埋伏地点,弹弓装什么子弹,土块还是石头都由大家商量着来,听到土块打到人身上的声音,就像电影里的英雄一枪击毙敌人那样让人获得极大满足感!
电影里,集体对待叛徒的手段是赤裸裸的暴力(虽然,那是文格尔先生为了让大家意识到集体主义的危害而故意为之,但从那些学生的态度来看,他们都是默许的),我们那时候对“叛徒”的惩罚也是以暴力行使,先打一顿,然后是持久的孤立,我记得有一个叫三磊的同学就着了道儿,他说不想干了,结果就被一群平时亲密无间的同学堵在放学的路上,拳打脚踢地揍了一顿,打人的那晚,我正好发烧病倒了,所以就没去,事后还颇感遗憾自责,第二天一上学,就迫不及待地向伙伴们一遍遍咨询行动细节,意犹未尽。也是当时我们年纪小,组织也松散,不然,惩罚叛徒的行动我答应了却没参加,这种不积极少不了也得挨顿打!
电影里的集体活动比比皆是,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都是一种情感上的释放和狂欢,很少有人喜欢独处的寂寞与无聊,也很少有人喜欢迷茫,松垮,颓废的无目标生活,我们那时候的集会活动也是多的频繁,集体去山沟,一层层地跳那些梯田,目的是锻炼身体,从山顶跳到山脚,一个个搞的像泥人一样,腰酸腿疼,一路采食着酸枣爬上来,接着又是一场大混战,自由搏击,煞有其事似的,人人像打了鸡血,好像这些活动真可以使自己成为万世无一的武林高手,你打我,我打你,这个扯掉了那个的袖子,那个踢飞了自己的鞋底,现在想来,那幅情景就像一伙精神病人犯病了跳舞一样,倍感好笑,但当时我们可是足够认真。
还有召开武林大会,那些堂主,香主什么的,逐一跟我们这些小喽罗交手,考察我们(虽然经常是被我们死缠烂打着摔倒在地,叠罗汉似的压在最下面,压的眼白频翻,口吐涎水,但起身后,还是会拍拍这个或那个的肩膀,矜持地说着不错不错)还有传功大会,这个一般由每个分堂的堂主负责(我们帮派叫“泰山五龙帮”,有青龙,白龙,黄龙,黑龙,红龙五大分堂,我是隶属于青龙堂),时间不定,或假日早晨,或放学黄昏,集中在某块场地上,(不来者取消学武的资格),教我们一些武术招式(暂且说那就是吧!),要么就是集中在堂主家大门前的草料房里,十几个人(青龙堂所有人,整个帮也就四十来人吧!)共处黑室,由堂主给我们纵谈帮中大事,从他口中,我们知道了我们的袍泽弟兄遍布方圆十几个村落(其实是扯淡),我们有弹弓队,木棍队(为了制造趁手且漂亮的木棍,几乎毁了一个伙伴家种植的一整片自然林,没有帮派前,无论谁去他家的树林里哪怕摘半片树叶也暴跳如雷,加入帮派后,他亲自带领大伙儿走到那片树林里,像解放军首长打冲锋一样,一挺胸,一挥手,雄壮豪迈地大声喊“大家随意砍吧”),拳脚队,后勤队(主要是帮助弹弓队的弟兄们制造弹丸,要么像瘫痪了似的,趴在人家用来盖房的石料堆上半天不起身,扒拉来扒拉去,寻找适合弹弓发射的,又圆又小的石头,要么就浇水和泥,手搓泥巴,搓出一个个羊粪蛋子大小的泥球,晒干后是理想的弹药)等各种专业组织,也知道了这些组织的各种活动,这让我们羡慕又兴奋,也想干点什么惊心动地的事情,成为他们口中争相传诵的神迹,于是,很多农民养的鸡被我们打死吃了,瓜田里的西瓜被我们连吃带踩,破坏殆尽,草莓连蔓拔起,来村里乞讨的乞丐被扔的满头大包,保护小鸟的事就不必了,鸟蛋倒掏了不少,被弹弓击落的鸟儿也有上百只,村子东头的杏树下扔满了被斩首的各种鸟头,靠近人行道的果树上没有果子,玉米上没有棒子,红薯没有根,我们就像一大群饥渴的蝗虫一样四处游荡,破坏惨重,甚至还组织起来,挖宽了村子里那条阴森恐怖,堆满了各种白森森的不知是人是兽的骨头的地道(我已想不起来干这件事的目的)。
电影里,提姆对浪潮的发起者——文格尔先生充满了偶像崇拜的冲动,自愿当他的保镖,这与儿时的我们的心态也差不多,和那位堂主走在一起时,内心总是充满自豪和荣耀,堂主的一句鼓励,夸赞或斥责都会影响好几天的心情,虽然他只不过是个比我们高两级的普通男孩子而已,学习不怎么样,家里也不怎么有钱,甚至还有点脏兮兮的,又浓又黄的鼻涕总是从鼻孔里,像蛇一样探出头来,缓缓下行,待快到嘴唇时,又猛然抽身退回,接着就是舌头快速而轻巧地扫去它回撤时留下的印迹,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却让我们走在他身旁时,连怎么迈步都很注意!
集体会让怯懦之人也变得勇敢或充满暴戾之气,这从电影里那个提姆身上表现出来,与之对应的事情是,在前文提到的那个惩罚叛徒的晚上,有几个参与打人的同学,若将其放在平常,真是如大姑娘一样羞怯,胆小,几脚也踹不出一个屁来,可偏偏就是他们,在参与打人的人群里被瞬时催眠和同化!
电影有一句宣传语,说:人类走向极权,走向纳粹只需要五天!按电影的逻辑,此言不虚,要是知道这部电影是根据现实改编,也许会令人恐惧!
我们的帮派最终和电影里的浪潮组织一样被解散了,只不过我们的解散倒没有付出电影里那样惨烈的代价,只不过是学校的一个审判大会,校长的一通讲话,几个头头的一番自我检讨,还有凶器陈列展就被解散了,一哄而散。可是在电影里,浪潮解散后那些学生面临着怎样的生活,而我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