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渔父

2022-05-24  本文已影响0人  水何清澄

傅抱石  《渔父图》

渔父是中国文学与绘画的重要题材之一。早期渔父题材大多是对孤傲、清高和隐逸精神的传达,而元代时渔父题材大量涌现,甚至超越了阶级和民族,朝野上下对其的钟情及偏好,成为元代绘画别具特色的景观。

渔父的形象较早来自《庄子》:“下船而来,须眉交白,被发愉快”,这也似庄子逍遥无待的自由写照。孔子请教渔父,渔父说“圣人法天贵真,不拘于俗”,孔子肃然起敬,叹说闻道晚矣。

《楚辞》中,屈原遇到的渔父是个随遇而安、乐天知命的隐士,他劝屈原随波逐流,所谓“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而屈原自言九死不悔,“宁赴湘流,葬身于江鱼之腹中。安能以皓皓之白,而蒙世俗之尘埃乎?”渔父与屈原对比鲜明的人生哲学,如出世与入世间的进退启迪。和光同尘的渔父,宛然一位深察博览的智者,指引着后世投身大化、寄情自然的人生选择和情感归向。

《吕氏春秋》里的姜太公,外表虽为渔父,实为一个待时而动的谋士,截然不同于《庄子》和《楚辞》中的渔父了。后汉的严光堪称真正的隐逸,面对汉光武帝屡次征召,改名换姓,隐身不见,只留下一个叫“严陵濑”的钓处。

渔父题材早在魏晋时就已出现。南朝的史道硕、史文敬,唐五代时王维、李思训、张志和、荆浩等都有渔父图留传。宋代则有许道宁、郭熙、李成、黄荃、李唐、刘松年、马远、夏圭等。到了元代,渔父题材更加盛行,赵孟頫、黄公望、吴镇、王蒙、朱德润、萨都剌、盛懋等所绘的渔父,其实是元代文人高蹈远隐的普世心态,风靡于各阶层,也是诗人、词人、曲人群体长唱不衰的命题。

江山易色,物是人非,将画家们推向山林,有的遁迹山中,寂寞守志;有的刚烈决绝,抗争到底;也有惨淡经营,入世求达者。他们心底,无一不郁积着怨愤伤世的情绪,远离尘世喧嚣,不闻战乱频仍,满城风雨,于惊涛中泊入湾里。通过绘画抒情明志,最终使得文人画家成为元代画家的主要阵容,他们各自建构起独立的山水世界,捍卫和弘扬了文人绘画的意义。

元代  赵孟頫  《江村渔乐图》团扇册

元代文人画家遍及庙堂与山林之间,他们笔下的渔父题材,其立意诉求也趋于多样化。赵孟頫、黄公望、吴镇、倪瓒意在突出隐逸。如赵孟頫的《江村渔乐图》《双松平远图》,疏淡空灵,简洁清旷。赵孟頫本为南宋宗室,改仕元朝,才华冠世,荣耀煊赫,却疚惭终生,矛盾痛苦,后世褒贬难断,而要说书画,实为一代彪炳。他谦和仁爱,提携过许多书画家。赵孟頫摹写渔父,被时人视为一种遮羞和弥补。他的一生,既受蒙古同僚的排挤与压制,又承受汉人舆论的责难,落寞之情也从那些寥廓寒江中传递而来。

元代  黄公望《秋山招隐图》(局部)

相比之下,黄公望往来于吴越间,铁笛悲啸,风作舟横;吴镇在梅花丛中、烟云芦荡隐居终生;倪瓒避地江渚,栖身五湖三泖。他们的渔父精神更为纯粹。如黄公望《秋山招隐图》,中景处一钓叟坐于石上,题跋里有一句“坐纶蟠石竿,意岂在鱼跃”,遁隐之情引人深思。

渔父是吴镇反复描绘的主题,他还写了不少渔父词,所谓“一叶轻舟寄此身”,他是真正投身湖山烟岚的,“独与天地精神相往来”,《渔父图》见其恒志道心,沉静古朴,不露圭角,题诗“诗简相对酒葫芦”,得心手两忘的超脱情境。

元代  吴镇  《渔父图》(局部)

倪瓒渴笔淡墨的地老天荒,隐约映现人生失落的无奈,他是那么偏激放达,高标自举,“白眼视俗物”,俨然名士脾气。绘画风格也极为特殊,萧索荒寒的世界,水面平阔而不着一物,时见草亭,但绝不见人物,更没有渔父了,但他的诗歌中却常有渔父,“陶朱范蠡逃名姓,那似烟波一钓徒。”

有别于隐逸的诉求,王蒙、朱德润、萨都剌所绘的渔父均是一派愉悦气氛。王蒙在黄鹤山中建“白莲精舍”,自号黄鹤山樵,其《花溪渔隐图》《柳桥渔唱图》《松溪独钓图》等,与吴镇等人的渔父相比,以春意与生机取代了萧瑟哀感,传递出一种略带欢愉的闲情逸致。

元代  王蒙  《花溪渔隐图》 (局部)

朱德润的渔父如《松溪钓艇图》《林下鸣琴图》等,画面中并非仅仅一个渔父,总有三五人。《林下鸣琴图》中,湖畔坡石之上,三人席地而坐,一人抚琴,其余二人凝神谛听,一童子边汲水边回望,湖面渔翁轻舟鼓棹而来。大约朱德润认为,渔父隐居而不贫苦,闲适却不寂寞。当初,他经赵孟頫推荐给英宗,政变后及时回归故里,重过“饮三江水,食吴门莼”的平凡日子,“于风和日明傍花随柳之时,观山川林壑远近之势,感春夏草木荣悴之变”。他的随遇而安,神似屈原笔下的那位渔父。

元代  朱德润 《林下鸣琴图》(局部)

萨都剌是回族人,萨是英宗赐姓,因其在经术方面的成就,可见萨都剌的儒学修养,他广交文人学士,勤于诗唱往还。他的诗文多有对和平的渴慕,对百姓苦难的同情。萨都剌晚年行踪不为人知晓,有关其生平的记录也十分罕见。存世画作仅两幅,从《严陵钓鱼台》推测,他晚年应在江浙一带活动,所绘即富春江严光钓台,并作有多首记游诗,想必他是神往严光的志行而最终遁隐。

元代 唐棣《霜浦归渔图》(局部)

唐棣和盛懋的渔父,则更贴近世俗生活。唐棣的《霜浦归渔图》,三个负篓荷网、捕鱼归来的渔民,相顾而言,情态生动。《雪港捕渔图》描绘了隆冬时节一对捕鱼的老年夫妇。唐棣是赵孟頫的学生,一生为官,多有政绩,便民利民,在乡间威望很高。他的作品反映朴野的民风民情,与那些远隐超逸、不食人间烟火的高人逸士相比,更富于生活气息与人情味。

盛懋是吴镇的同乡,年龄也相仿。笔墨精整,布置巧密,喜用色彩,与文人画的旨趣不尽相同,早年比吴镇更受欢迎。但到了明代董其昌贬他是“笔墨畦径”,不及吴镇有“林下风气”,后世将他归为民间画家,因他缺少了文人们所看重的“书卷气”。盛懋有不少渔父题材的画作,可以说是雅俗共赏,如《秋林渔隐图》《寒林罢钓图》《古木垂钓图》《秋江垂钓图》,也有《渔乐图》团扇册,两只渔船在古树掩映下,荡漾于辽阔的水面,渔民一个立于船头,一个立于船尾,完全是一幅世俗的生活图景。盛懋在元代的流行也映证了当时渔父形象的多元审美倾向。

元代  盛懋  《渔乐图》团扇册

元朝撤去了画院,创作不再是直接的求取仕进,完全出自个人好恶,如钱选所说“无求于世,不以毁誉挠怀”,倪瓒标榜的“仆之所谓画者,不过逸笔草草,不求形似,聊以自娱耳”。作品缘心立意,以情结境。元之前的山水多得于画家们游览时的观察与感受,元之后,林壑成为栖息的家园,通过长久的悟对,神与物游,离披点画,也得以完成对心灵的审视、灵魂的救赎。山水画昭示着他们的生命体验和品格襟怀,对渔父的描摹,亦可窥视他们对人生意义的追问与求索。

马致远是元代四大散曲家之一,他的《寿阳曲·江天暮雪》,俨然黄公望、吴镇等人放逸孤傲的隐士高风:

天将暮,雪乱舞,半梅花半飘柳絮。江上晚来堪画处,钓鱼人一蓑归去。

而另一支《寿阳曲·渔村夕照》,音画交融,清越动人处,恰似王蒙、朱德润等乐天旷达的渔父风范:

鸣榔罢,闪暮光。绿杨堤数声渔唱,挂柴门几家闲晒网,都撮在捕鱼图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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