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闲读汪曾祺

2022-10-17  本文已影响0人  三秋桂子2021

在我喜欢的作家里,汪曾祺算是一个。

最初喜欢上汪曾祺的文章就是被他的美食文章所吸引,这个老头儿一说起吃就津津乐道,什么手把羊肉,什么狮子头,什么汽锅鸡,什么北京烤肉,看得人涎水长流。

这老头儿据说是个“有毛的不吃掸子,有腿的不吃板凳,大荤不吃死人,小荤不吃苍蝇”的主儿,几乎无所不吃,这点很对我的口味,我引以为同道中人。

那时候正在考研,一边复习一边打工,生活拮据,美食不敢想,只有读美食文章来解解馋。

在图书批发市场,我买到了第一本汪曾祺散文集,那本书乳白色封面,设计很普通,装订不太结实,里面裂开一道缝,有点要分家的趋势了。可是,这本书现在依然是我珍爱的一本书,有时间了我还会翻翻。

一般美食吃完也就完了,而美食文章却可以一读再读,每一遍读都有着不同的味道。唯一一点缺憾就是永远可望不可及,就像《诗经•蒹葭》中所形容的: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最初喜欢的汪曾祺,就是一个很会吃、很会谈吃的老头儿。

后来到扬州读研,有一天突然发现:汪曾祺就是扬州人。准确说,汪曾祺老家江苏高邮,隶属扬州,称为扬州人也不错。阴差阳错,和汪曾祺又相遇在扬州,于是感觉倍加亲切了。

就是那几年开始大量读汪曾祺作品,除了散文还读了小说,能读到的汪曾祺作品几乎都读了个遍。

在我看来,汪曾祺作品无论小说还是散文,都有很强的可读性。没必要非要分出小说或者散文,读起来都是一样的舒服。

尤其喜欢汪曾祺写人间草木,别人写花草是描摹式的,花是花,人是人,花草和人是隔开的,花草是人眼中的花草。

汪曾祺写花草却是贴着花草来写,工笔细绘并不多,更注重写出花草的性格。

花草也有性格?

在汪曾祺眼里,万物皆有情。

他写栀子花香,“极香,香气简直有点叫人受不了……于是为文人雅士不取,以为品格不高。”于是他代栀子花发声:“去你妈的,我就是要这样香,香得痛痛快快,你们他妈的管得着吗!”

有个性,够坦荡,这样的栀子花不能不叫人喜爱。很难分清这是栀子花还是汪曾祺的个性,总之让人喜欢。

他不仅懂得怜香,还懂得惜花:

“夏天的花里最为幽静的是珠兰。牵牛花短命。早晨沾露才开,午时即已萎谢。秋葵也命薄。瓣淡黄,白心,心外有紫晕。风吹薄瓣,楚楚可怜。”

花朵好比女孩,柔弱可爱,花期短暂,理应得到人的呵护,有汪老这样的惜花之人,花朵也不枉开放一场。

对万事万物都带着一份体贴,所以他笔下的花花草草都有了生命,活过来了,像一个个个性不同的生命。

汪曾祺作品

不少作家的文章读着的确不错,值得品味,但是读起来有些费劲儿,汪曾祺的文字读着叫人感觉舒服,好像吃了一顿想吃的饭菜,哪儿哪儿都熨熨帖帖。

如果你细究他的文字,似乎没有什么独特之处,简直大白话,有些直接来自口语,但是经他手一组合一调配,就化腐朽为神奇了。

这点很能看出汪曾祺的语言功底,就像真正的大厨能把寻常食材做出不寻常的口味,真正的大侠随便拿起一根筷子就可以制服对手,高手出招,不留痕迹。

读汪曾祺作品,就像品一块豆腐干,初时无味,越嚼越有味道。平淡而有味,成为汪曾祺语言最大特点。

在我看来,汪曾祺最擅长的文体其实是散文。他的散文无论写花草还是美食,或者回忆往事故人,都已经达到一种很高的境界,语言悠游自如,带给人美的享受。

汪曾祺的小说更像是从他的散文中衍生出的文体,具有汪曾祺的鲜明特色。

汪曾祺是个不拘一格的人,他的小说不同于传统小说,传统小说以讲故事为主,情节紧凑,人物性格突出。

但汪曾祺偏不这么干,他认为小说也可以容纳别的文体风格:“一般的小说太像个小说了,因而不十分是一个小说。”(汪曾祺《短篇小说的本质》)

汪曾祺的散文化小说写法类似于萧红的诗化小说,都是将小说与其他文体融合在一起,形成一种有别于传统小说的新小说形式。

汪曾祺小说刷新了人们对小说的认知,也带给读者别开生面的艺术享受。

以汪曾祺最负盛名的两部小说《受戒》《大淖记事》为例,我来说说汪曾祺小说“另类”在哪里。

他的小说《受戒》,本来应该以小和尚明海受戒的故事为主要叙事情节来展开,但是直到作品的最后才提到这一核心情节,而且所占篇幅不足三分之一,那么更多篇幅的内容写了什么?

汪曾祺像一个最会讲故事的老人,一开头就是“很久很久以前  ”,那种架势不是三两句话能说完的。

汪曾祺像一个不急着赶路的船夫,轻轻荡开船桨,于是我们跟着他一程程在水上漫游,不紧不慢地欣赏两岸的景色。

汪曾祺也像一个导游,所到之处都要停一下,给你讲一讲途经每一处的故事。

小说《受戒》不着急讲故事,一上来就是大片的风俗描写,介绍明海出家的地方庵赵庄地名的由来和出家的寺庙名字——荸荠庵。然后荡开一笔,回溯明海出家的经过,又是一段当地风俗的描写:

他的家乡出和尚。就像有的地方出劁猪的,有的地方出织席子的,有的地方出箍桶的,有的地方出弹棉花的,有的地方出画匠,有的地方出婊子,他的家乡出和尚。

为我们展现出一幅幅别开生面的风俗人情图画。

情节线索继续不疾不徐地延伸,在情节推进中不时穿插风俗和人物的描写,明海和小英子两小无猜的感情就是在一幅幅画面中呈现出来的。

与此同时,小英子一家所代表的的乡下人的淳朴气息扑面而来,跟江南水乡的风景交融在一起,构成一幅清新质朴的水乡风俗画。

这样的一部小说,如果按照传统小说标准来看,是一篇偏离主题、结构松散的小说。

但是比标准更重要的是阅读感受,像不像不重要,好看才重要。就像一道菜放在眼前,作法不重要,好吃才重要。

虽然汪曾祺小说不像小说,却比真正的小说味道更足。

富有水乡特色的地域风情:荸荠、茨菰、桑椹、芦花荡、莲蓬、小划子……富有地方特色的风俗人情:盂兰会、放焰口、唱情歌、绣花……让读者大开眼界、耳目一新。

如果不是松散的结构,不会容纳如此丰富的内容,带来这样层次丰富的味道。

除了形式上的另类,汪曾祺的小说主题也很另类。

和散文的亲切随和不同,汪曾祺小说显得不那么平易近人,他常选择独特的人物作为小说的主人公,或者身份独特,或者性格独特,颇有点俗世奇人的味道。

《受戒》里出现在他笔下的和尚,不但可以唱情歌,杀猪吃肉,还可以娶妻生子,不再只有“一花一世界”一种生活,“这个庵里无所谓清规,连这两个字也没人提起”,和尚也和“在家人”一样有着热热闹闹的俗世生活。

在这样的背景中呈现的小英子和明海朦胧的爱情,显得再自然不过。假如没有这样的背景烘托,小和尚和小姑娘的爱情就会显得突兀许多。

同样的另类主题也出现在《大淖记事》里。

小说的女主人公巧云从小生活在一群挑夫中,这群人有着别于其他地方的婚恋观:

这里人家的婚嫁极少明媒正娶,花轿吹鼓手是挣不着他们的钱的。媳妇,多是自己跑来的;姑娘,一般是自己找人。她们在男女关系上是比较随便的。姑娘在家生私孩子;一个媳妇,在丈夫之外,再“靠”一个,不是稀奇事。这里的女人和男人好,还是恼,只有一个标准:情愿。有的姑娘、媳妇相与了一个男人,自然也跟他要钱买花戴,但是有的不但不要他们的钱,反而把钱给他花,叫做“倒贴”。

对于这种看起来不好的“风气”,汪曾祺却未置可否,并没有摆出一副卫道夫的脸孔批判——“因此,街里的人说这里“风气不好”。到底是哪里的风气更好一些呢?难说。”

巧云被迫失身于保安队长,却并不损害她美好的形象,至少在爱着她的小锡匠十一子眼里,巧云还是一样美丽纯洁,是他愿意用生命去爱的女子。

这样一对经历生死劫难的青年男女的爱情,在恶势力的衬托下更显得光彩夺目,楚楚动人。

什么是最合适最应该的?又有什么是不应该的?

在汪曾祺看来,形式也好,主题也罢,只要顺应人性、顺应自然,就没什么不应该不可以的。

独创自己喜欢的小说形式,歌颂别人不敢认同的爱情,赞美人性的真善美。

这样的汪老,是不是很酷?

2022-1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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