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即兴调情,他迅速出了戏,她却走了心——读张爱玲《封锁》

2019-10-18  本文已影响0人  陌上绾棋
一辆封锁的电车,一个封锁的时空,一对脱离俗世的男女,一次即兴而起的调情,一场撕去伪装的恋爱。然而,只是如梦一场,梦醒了,各自归位。
封锁的是时空,解锁的是人心

张爱玲在《第一炉香》里说,一个女人,太镇静过分了,四平八稳的,那就欠可爱。封锁电车上的吴翠远就是这样一个极其普通平稳的女子,她不可爱,却遇见了一个主动调戏她的男人吕宗桢,防线才筑起,却很快被攻破,因为这是一个真实的人,不像平日见的那些好人一样虚伪。然而,这只是一场即兴调情,男人很快出了戏,她却爱上了。

故事发生在抗战时期的上海,一对下班坐电车回家的男女,男人吕宗桢是银行的会计师,女人吴翠远是学校里的英文助教,本隔着人群毫无交集,却因为一场临时的电车封锁事故,交集到了一起。男人本只想趁别人不注意吃几口包子填饱肚子,却为了躲避他太太的姨表妹的儿子,跑到了女人身旁的位置,演起了调情的戏码。女人本只想安静地改她的试卷,为学生试卷上毫无顾忌的答案脸红打A,却被突然搭过来的手臂拉出了现实。

张爱玲的故事,都透着悲凉,人世纷杂,众生皆不同,却又平凡,她用文字指向人性最深处,将感情里所有的伪装掩饰都解剖得清晰,没有人能逃出她的犀利视镜。吕宗桢是一个现实中的好男人,在电车上因她脱去伪装,成了一个单纯的男子,爱上了一个让他能感觉到自己真实内心的女人。吴翠远是一个现实中四平八稳的好女儿,她觉得世界上好人比真人多,在电车上被拿掉死板的伪装,成了一个可爱的女子,爱上了一个会说话的真人,她觉得炽热、快乐。

张爱玲在电车上空看着这对因封锁而解脱的男女,露出了讽刺的笑。说什么都是好人,不过是装的,撕去那层皮,都一样。

电车封锁,一个华丽的梦缔造

1、他们都是好人,好到看不见自己,内心厌恶现实,却不得不伪装成自己讨厌的模样。

被封锁的电车上,还有一对长得像兄妹的中年夫妇,丈夫拈着一包熏鱼,妻子时不时大声提醒别让鱼碰到西装裤子,干洗和做裤子都要钱的。即使在丈夫发表自己对画作立体派印象派的看法时,她也毫不犹豫打断并提醒他注意裤子。

这就是一个最平常不过的中年妻子形象,你跟她说艺术,她跟你说琐碎。即使在今天,这样的夫妻也遍地都是,没有共同语言的男女进入了婚姻,一个在说天,另一个却在说地。就像女人浇着花,男人在一旁抽烟说着工作谁谁谁不道德,末了往花盆里丢一截烟蒂。或者男人在看着财经报,女人从厨房端了一锅汤,随手拿起男人还未看的新报纸垫在了汤锅下面。

男主人公吕宗桢就是在看到这对夫妇后,联想到他那个从不为他着想的妻子,从不管他的体面,指使他去最偏僻难找的小胡同买包子,又让他穿着齐整的西装抱着热腾的包子满街跑。他说她实在是不像话,可是他却不得不照做,因为他是一个好丈夫。他讨厌电车上他太太的姨表妹的儿子,一个盯着他女儿的胸怀大志的年轻人,却不敢表露出来,只想着躲避。

女主人公吴翠远,未婚,却穿得像个教会派的少奶奶。她长得没有过分触目的危险,却把自己装扮得千篇一律,惟恐引起别人的注意。她是好女儿,好学生,家里很鼓励她读书,她也很用功,打破了女子职业新纪录成了大学助教,可是他们却渐渐看不起她了,宁愿她当初马虎点,多拿一点时间出来找一个有钱的女婿。

她家里的都是好人,天天听无线电交响乐,听不懂也要听,她也跟着当好人,可是她一点都不快乐。生命这本书,在他们的诠释下渐渐模糊,她已经不懂得什么是生命。

而那个年轻人董培芝,为了找一个稍小资人家的小姐,打上了吕宗桢十三岁女儿的主意。为了这,他装成一个谦卑的吃苦耐劳的,守身如玉的最合理想的乘龙快婿的模样。他明明打心里觉得吕宗桢就是一个一肚子坏水的老年人,却不得不假装很尊敬。

每个人都为了成为一个好人,竭力伪装着最佳面孔。可一旦这些伪装被撕去,他们会变成什么样?

那场即兴调情,他迅速出了戏,她却走了心——读张爱玲《封锁》

2、撕去伪装后,好人变成了真人,他们看见了自己,已婚男人和未婚女人恋爱了。

这场电车封锁事故,把他和她锁在了一个封闭的时空里。他又为了躲避那个讨厌的亲戚,来到了她身旁假装起了调情。一切像是命运为了让他们解锁自己而安排的,再无需压制伪装,他们只需做回自己。

在看到董培芝走开后,吕宗桢感受到了快感,因为董培芝回去一定会跟太太告状,而让太太难过,这让他很解气。

起初他觉得吴翠远没有特点,一点也不喜欢,调戏只是为了躲避而演的戏。然而仔细看,他把她一点一点拆开,只看她原本的样子,却发现她也有自己的韵味。然后他开始说情话,这一说反而说进了吴翠远的内心里,她笑了,因为他是第一个这样对她说话的人,一个真实的人。

他们接着从学校聊到学科,从学科聊到工作累,从工作累聊到家累,然后自然而然聊到了太太不理解自己,再说到当初是为什么结的婚,无非就是家庭包办自己一点都不喜欢。这就是一个教科书级别的已婚男调情把戏,从学历到工作到家庭,把自己说得高大上,把太太说得一文不值,简直是暴殄天物。这时,听的女人会自觉地把自己当成救世主,他的太太一点都不包容他,那她来做这份高尚的工作。

旁观者清,她明知道他们夫妻不和不能单单怪女方,他也有责任,但她不会指出。因为她觉得他的这些都可以原谅,他只是需要一个女人来包容他。而她就是这个神圣的女人。

在小电车里,他们成了真实的男女,男人变得喋喋不休说家长里短,而女人则很温顺听着。

后来,在两人出其不意地探头出去张望时,他们最近距离地看见了彼此最真实的面容,他觉得她像一朵牡丹花,连凌乱的两三根短发都成了花蕊。他看得她脸红,而她的脸红取悦了他,让他作为男人的虚荣心得到了满足。他这时才真实地觉得自己是一个男人,单纯的男子,他们恋爱了。

他又开始说更琐碎的小事,更狭窄的内心秘密,更不敢暴露在人前的烦忧喜厌。但她一点也不觉得烦,反而觉得能触摸到的真实如此之近。

终于,他说到要重新结婚。却不是离婚,他很有责任心地说要为孩子着想。她的态度开始变冷,问他是不是要娶妾。他表示会像妻子一样待她,安排好一切。很明显他还沉浸在无比幸福的梦乡里,吴翠远提醒他好人家的女儿不会给人做妾。并且她不是自由的,家里人不会同意。这时,翠远想到了家里人,她恨他们的心真实的存在着,她想报复他们,嫁一个没钱又有太太的人来气他们。

就在她说出自己同意的想法时,他却做回了好人,说不能害了她,他没钱,不能牺牲了她的前程。她哭了,因为那个可爱的男人不见了,眼前又多了一个好人。

一对平日里最好的普通人,在遇见最真实的自己时,都起过报复的心,又因这报复的心思得到了片刻的快感。他差一点出轨,她差一点成了妾。

那场即兴调情,他迅速出了戏,她却走了心——读张爱玲《封锁》

3、铃声响起,他们被拉回现实,又做回了四平八稳的好人。现实和梦境,婚姻和爱情,两两PK,谁赢了?

吴翠远恨吕宗桢放弃了两人的幸福,却还是把电话告诉了他。可当他找不着笔的时候,她又使了小性子不主动拿出包里的口红,因为她觉得他一定要记得自己的号码,不然这份爱不值得。

然而,不等她矫情半会儿,解除封锁的铃声响起了,这铃声像一种来自现实世界使唤,将吕宗桢带回了原来的位置。

吴翠远看到坐回原位的那个男人,就明白了封锁时期的这场恋爱,只是一场梦,现实中并未发生。她不会等到那个复活的电话,即使那时他记住了。

他选择回到他的婚姻里,尽管他的太太那样糟糕,但他仍然会拿着报纸裹着的包子,回去献给她。对于他的太太和女儿,他是好丈夫,好父亲,一直都是。

那些在电车上向吴翠远抱怨过的生活苦累,都遗忘在了那个时空。连带那些情话和差点达成的爱情关系,也一并消散了。他是一个称职的丈夫和父亲,刚下班回到家,如往常无二。

然而吴翠远呢,电车会把她带回那个好人成堆的家,以后她会听他们的话嫁个好人。但永远不会像电车上那个男人那般真实可爱,那个时空给了她梦的真实,却只是一个梦。

终究要回到现实的,终究要回归婚姻的,这是两个突围失败的好人的结局。

在电影《廊桥遗梦》中,讲述了一个婚姻和爱情抉择的故事。已婚的太太弗朗西斯卡在枯燥无聊的婚姻中失去了自我,直到遇见离异单身的罗伯特,她才觉得灵魂得到了觉醒,才体会到爱情的滋味。然而,在美好的爱情和现实的婚姻之间,她还是选择了家庭,因为丈夫是个好人,不该被背叛。

封锁电车上的吕宗桢和吴翠远何尝又不是如此,这是一场梦,永远不会抵达现实。下了电车,他仍旧是一个丈夫、一个父亲、一个银行会计师,她仍旧是一个好女儿,一个大学助教,一个四平八稳的不惹眼女人。

相比于吕宗桢的迅速出戏,吴翠远应该会把这一场封锁电车的恋爱,当成人生中唯一的一次动心愉悦的爱情,铭记许久,甚至一生。不管以后嫁给谁,现实生活有多虚伪糟糕,她都不会有太多的遗憾,毕竟曾经有过那么一个人出现过,灿烂了她的生命,哪怕只是一会儿。

细想,就算她嫁给了吕宗桢,也不见得会幸福。因为,电车上那个可爱的男人,回归到现实中,并不存在。一旦离开了梦境,他和她就是最平凡最现实的男女。那时候,随着时光的推移,最初的激情褪去,他们也许将陷入两两生厌的地步。

所以,看透人性的张爱玲,选择了及时止梦,到此为止吧,给彼此留个美好的念想。即使有遗憾,也是美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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