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之泪007.噩梦

放学后，简小桡拖着沉重的身体往家走，走着走着，砰，就撞上了商店的大铁门。

奇怪，妈妈怎么没开商店的门？带着疑惑，她从正门走进院子，又关紧了门。冬天天短，此时已临近天黑，室内更加昏暗。“妈，妈!”简小桡边喊边进了屋子，妈妈没有回应她。回应她的是位四十出头的妇人，“桡桡回来啦，快去吃饭。”

简小桡眯缝着眼睛，从微弱的光线里认出了说话的人，是李姨，母亲的大爷家的三女儿，母亲称她三姐。

“李姨，我妈呢?”

“她跟你爸去县城了。”“

去那干嘛?”语气略带惊讶。

“你不知道?你大舅没了。”

没了？什么没了？大舅，县城里的大舅？大舅没了?！小桡站在立柜前，不说话，拿起桌子上的木梳又放下，梳妆镜子里的光线逐渐黯淡下去。

她准备去开灯，可李姨却说:“好像没电了，你赶紧吃饭吧，我去找找蜡烛。”

蜡烛点上了，小桡就着烛光吃了一口饭。她摁着遥控器，电视却没有反应。哦，停电了啊。

她从未感到时间如此漫长，漫长的时间里，她渐渐清楚了“没了”的意思。

她说我要给妈妈打个电话，可她不知道往哪里打，李姨告诉她，可以打给她大舅家。电话拨通了，是妈妈接通的。

“妈，妈，你在哪儿？”小桡急切的问道。

“你写作业了吗？吃饭没有？早点睡吧，我跟你爸晚点就回去。”妈妈还是一贯的只关心她的学习和冷饿。

电话挂断了，嘟嘟嘟的忙音在整个房间里回荡。欢欢汪汪叫了两声，又归于平静，可能是睡着了吧。小桡准备睡觉了，这是她第一次没有爸爸妈妈的陪伴。

她仍旧蒙着被，可即使藏在被子里，她还是觉得冷。她的眼前不断地闪现着小时候去大舅家玩的画面。

大舅和三姨都在县城里住，家离得也近，小桡每次跟妈妈去三姨家时，也吵嚷着要去大舅家玩会儿。

大舅家有个小她五岁的妹妹，妹妹还养了一只雪白雪白的小狗。可这只小狗见人就咬，可厉害了，大舅就抓住它，用链子锁好，拴在水井上。

大舅家的院子很大，种着花草，还摆着两盆石榴树。

印象中的大舅不太爱说话，永远跟在舅妈的身后，偶尔嗯嗯，好的，说两个词。

印象中的大舅个子高高的，比小舅舅高很多，不胖也不瘦，至少比三姨夫胖些，又比老姨夫瘦了不少。

印象中的大舅，脸白白的。大舅白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他突兀的漂浮在小桡的眼前，小桡浑身战栗。

“脸色苍白”！她终于领悟到大舅是得了一场大病，没有救治过来，去世了。她很难受，可她没有哭，昏昏沉沉中似乎睡着了，她梦见大舅远远的朝她走过来，又面无表情的走过去，大舅的身后跟着两排同样面无表情的人，他们吹着唢呐走，她们提着灯笼走。面无表情的人们走过去之后，是许多熟悉的亲人的脸，他们的脸上挂着泪珠，挂着疲惫与悲伤。

天微明，欢欢的叫声唤醒了小桡，小桡听到门锁被打开了，是爸爸妈妈回来了。

李姨同妈妈客套的询问了一些细节。小桡隐约的听出些经过来。

大舅头疼脑热的就经常吃那毒药似的白片子，把好好的血液杀成了白色，得了白血病了。病发作时，以为是普通的发烧感冒，打错了针，治不了了。在去大城市医院的路上人就没了。

这是小桡第一次真真切切的接触死亡，死去的是他的亲人。她破天荒早起，没有去上学，匆匆吃过早饭，跟着爸爸妈妈一块出门了。

他们步行先去外婆家，在那与亲戚朋友，乡里邻居们碰面，随后一同朝后山走去。

冬天早晨干冷的风灌进小桡的脖颈，她忘记带她的围巾了。她突然注意到自己穿着枣红的裤子和鹅黄色的毛衣，参加葬礼，竟然没有穿黑色的衣服，她会不会被人们骂？懊恼，后悔。但她不能回家了。

穿过一大片空旷的玉米地，爬上一段陡坡，小桡看见了一些人站在那，那些人的不远处，堆起了坟冢。坟冢周围是纸扎的人啊，马啊，车啊的。

小桡看见了一个瘦瘦的身影，在人们的搀扶下抹着眼泪走向坟冢，随后靠在一边。又有一个小小的身影出现，跪在坟冢前，是妹妹。

孩童的哭喊声划破天空，在清冷的空气中，如同一把锋利的刀子，格外揪心。她哭喊着:“爸爸，爸爸，你醒醒吧!”可是，她的爸爸再也醒不过来了。

小桡同其他几个弟弟妹妹一起，被大人推到坟冢前，似乎有人在说，你们跪下吧，你们哭两声啊！

小桡哭不出来，她木木的跪在地上，磕了头，被挖掘出来的土粘在裤子上，裤子脏掉了。

孩子们又被大人抱走或拉扯到一旁。随即不知是谁点燃了那些纸扎，顿时烟尘四起，火光冲天。纸扎被烧为灰烬，灰烬在冷风中飘飘扬扬，如同下起了一场黑色的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