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千古

（写在前面的话：我的家庭比较特殊，外婆、外公膝下无子，就招了爸爸做上门女婿。按照家乡的规矩，这种情况下，我们就管爸爸、妈妈的父母都叫爷爷、奶奶。所以，我没有外公外婆，却有着两个“爷爷”、两个“奶奶”。这里讲到奶奶，实则为妈妈的母亲。）

2024年6月19日，与病魔斗争五年有余的奶奶，终于还是满含不舍地离开了这个世界。得到这个消息时，奶奶的音容笑貌、历历往事以及未能在膝前尽孝的懊悔与惭愧，一时间全部涌入脑海。

奶奶是一个睿智的人。人们常说，“娶个好女人旺三代”，奶奶便是那种不可多得的、充满生活智慧的好女人。婆媳矛盾是困扰了中国人几个世纪的难题，像我家这种上门女婿和丈母娘之间可能出现的矛盾可想而知。爸爸妈妈刚结婚那会儿，也就20出头，爸爸脱离原生家庭，进入这个新家生活，心理上的落差、生活习惯上的差距不言而喻，更不用说，作为一名上门女婿，常常会遭人非议。但奶奶终究是有大智慧的人，言语间她不仅能照顾到爸爸的感受、更能体谅他的敏感，在小两口出现争吵摩擦时，从来都是不问缘由直接批评自己的女儿。因为她深知，家庭和睦的重要性，只有充分尊重女婿、保护女婿，这个家庭才能走的更长远。事实证明，她是对的。在爸爸的苦心经营下，这个小家也越来越好，他也很孝顺奶奶。小时候，奶奶每天给我和弟弟收拾的干干净净去上学，临行前总不忘告诫我们“好好读书”，等我们再懂事点，便告诉我们“只有读书才能改变命运”。毫不掩饰的讲，我跟弟弟能够先后考入985、双一流大学，取得今日之成就，30%是遗传父母的智商，20%是靠自身努力，50%以上是靠奶奶的监督与鞭策（从小养成的习惯会让孩子受益终身）。是她用最为简单而朴素的道理，浸润着、影响着、改变着我们的人生轨迹。

奶奶是一个坚强的人。奶奶出生解放战争年代，幼时家乡闹饥荒，常常被饿的剩一口气瘫在大人怀中。嫁给爷爷后，育有四个女儿、没有儿子，但也因此被重男轻女的邻居们瞧不起，族人们更是冷嘲热讽、白眼相待，爷爷也不例外。奶奶因此吃了很多苦头，爷爷常常在外面吃了憋回家也拿她撒气，但奶奶一言不发，拼命保护四个女儿（那个年代因为女儿多养不活，送人的、丢掉的大有人在，可奶奶没有那样做），并坚持把她们抚养成人。当然了，我不恨他们，毕竟大多数身处那个时代、那个环境的人都会重男轻女吧。2019年7月，奶奶突发脑梗，且伴有严重的心脏病、糖尿病，印象中我生活的那个村落就有3个人比她后患脑梗却先逝世的、且都比她年轻。患病以来，尽管命运反复捉弄、死神多次光顾，但她始终挣扎起身、蹒跚而行、拼命康复，能走路绝不坐着、能站着绝不躺着，哪怕行走和站立对她而言都要忍受巨大疼痛，可她从未得过且过、放弃求生，在病魔面前，她是一名真正的斗士！

奶奶是一个勤劳的人。印象中，在奶奶65岁之前，都还是家里干家务活的“一把手”。那些年，家里没有洗衣机，6口人洗衣服、做饭全都是奶奶一个人的，还要打理菜园。即使是70岁高龄，奶奶每天仍然是家里起得最早的那个，起床第一件事总是把开水烧上，把小卖部的门打开，然后把家里、院子里里外外扫一遍，早饭做好了才叫大家起床。她常说，“开门做生意，不能太懒，农村人起得早，等你懒觉睡完开门的时候人家早就赶集完回家干农活了”。中午的时候，她总让妈妈去睡觉，自己守着小卖部，以防有过路的行人买东西，但我也时常看到她在小卖部里打盹儿，或者这也是“母爱”的一种表达形式吧。家里有个小麻将馆，高峰期摆过5桌，奶奶总是时不时去看看有没有开水，有没有要买东西、换零钱的。就在2019年春节前夕，74岁的奶奶还带着我一起做包子、蒸馒头、炸油条、炒花生、煮魔芋，忙到夜里十一点多，为春节期间来拜年的客人提前准备食物，谁曾想6个月后她就会被病魔缠上呢。

奶奶是一个幸福的人。奶奶膝下无子，但可以肯定的一点是，她的晚年绝对比很多“多儿多子”的人要幸福的多。出生农村，我见过太多人，因为怕花钱，只能让生病的老人在家里等死；也见过太多人，为了挣钱，无暇顾及老人死活，家里老人在屎尿堆积的病榻上死了多时才被发现。当然，以贫富区分人品，多少有点武断，毕竟我也见过儿女富裕，仍然嫌弃罹患重病的老人拖累，亲人活着的时候只顾自己潇洒，连看望都很少，死了以后假眉假眼搞仪式、摆阵仗，做给活人看的“假孝顺”。所幸，以上这些情况，奶奶都没有遇到。自从2019年奶奶生病住院，再到后来卧床不起，四年间，住院不下6次，每个月固定西药费超2000元，另外每隔2-3周就要输液缓解。家里经济条件并不算好，除了农村合作医疗再无其他保险，即使如此，爸爸、妈妈从来没有在奶奶的医疗费用上犹豫过一丝一毫，能去大医院坚决不去镇上的小医院（哪怕大医院报销比例更低）。尤其是自奶奶生活不能自理以来，妈妈始终陪护在她身边，即使老人变了性子、闹脾气、折磨人，白天睡觉、晚上闹，妈妈每天睡眠时间不到5个小时，按时给奶奶换尿布、擦身子、换铺盖、洗头，从没让她像有些老人晚年一样，与屎尿为伍。事实上，即使奶奶卧床多年、生活不能自理，但她确实我见过最干净的老年病人，房间里、床铺上从来没有异味，这都得益于妈妈悉心的护理、照料。糖尿病人经常会突然间很饿需要吃饭，卧病多年的奶奶性格变得古怪，妈妈每次都耐着性子，按她要求做好饭一口一口喂，我时常觉得像极了妹妹小时候妈妈给她喂饭的样子，但又不像，毕竟自己的孩子可以批评、可以打、可以讲道理，对老年人却只能忍耐、哄着，老年人吃饭慢，每次给奶奶喂完饭，妈妈的饭都凉了，有时候奶奶要单独做，可即使如此，妈妈却从未抱怨。很多时候，我甚至认为，妈妈通过牺牲自己的健康，尝试去延长奶奶的寿命，毕竟奶奶生病这些年来，妈妈从来没有一天能够睡满5个小时，本来妈妈也患有严重的萎缩性胃炎、颈椎病，照顾病人、种地、做家务，几乎看不到她闲的时候，睡眠的严重缺乏加之高强度劳作，肉眼可见的满头白发和日益消瘦（自问我对父母都做不到这些）。可以毫不客气的讲，无论是影视作品中还是现实生活中，妈妈这些年对奶奶的包容、照顾、关怀都是十分罕见、非常感人的。母慈女孝，在奶奶和妈妈身上是最好的见证！从这个意义上讲，奶奶是个幸福的人，因为爸爸妈妈在自己的经济能力和认知范围内，给予了他们所能提供最好的照料。

他们说，愿天堂没有病痛。但我不这么认为，毕竟，到底有没有天堂都另说！在我看来，人只有活着，才有谈论情感、憧憬未来、感受幸福的资格。一旦死了，便什么都没有了。那些你心心念念的人和物、那些你苦苦追寻的财富与权力、那些你伴随一生的嗜好或憎恶，在闭上眼的那一刻，都将化为乌有。更为可悲的是，99.99%的凡人，连名字都将湮灭在岁月的长河中，就好像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所以，我希望每一个我爱的人，都能珍惜当下，用力活着。

她教我孝顺父母，教我坦荡做人，教我努力学习，教我认真工作，教我人情世故，教我坚强隐忍。她就是我最最亲爱的奶奶，一个燃烧了自己的生命，照亮了很多人前程的人，一个平凡而又伟大的农村女性。

逝者已矣，生者如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