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十八小时无座“春运”
作者：罗时汉 侵权必究，授权转载见文尾。
时间的车轮滚滚向前。15将近，16在望，春运抢票开始。在这辞旧迎新之际，我刚收到《和谐》杂志稿费单。又收到寄自成都的《火车》第6期，能够在发行量3.5万份的杂志上发稿，甚感荣幸，也许，在拥挤的春运列车上，有人会看到它。《我的十八小时无座春运》里面饶有趣味的“打油诗”被编辑删除干净了，稍觉遗憾。在此把原文照发，希望给读者一点幽默轻松。
话说本人从漠河飞回哈尔滨，正届2月6日农历壬辰正月十五。因要赶去天津会友，在哈站买南下出关车票，被告知无座。虽存犹豫，但尚不知这“无座”有如何可怕，还是购下1418次的车票——“2012年020717：45开”。我的经济条件早已连硬座都不能接受，现在却虎落龙潭，“1418”啊，难道潜意识里“要试一把”无座春运的滋味？
冰城之冷白天还不觉得，从冰雪大世界和中央大街转悠回来，只4点多钟天就要黑了，那冷气随着天黑而加剧，冷到骨髓。所有的人都在风中得瑟着，我想拍下他们，相机像一块冰砣，手指僵硬按不下去。这样的寒天冷地东北人还不乏幽默，有位走过来说，你去拍拍那边吧，公厕下边是正宗红肠，一条龙作业。我抖擞着，笑不出声。
一帘之隔，判若冬夏，冷暖的感觉真是灵敏。车站里倒成了避风港或取暖室，哪怕空气浑浊。候车的人真多，除了非留不可的过道，每一平方空地都蹲坐着无奈的身躯，仿佛难民。
独自旅行其实每天都有失误和后悔。在哈尔滨车站我采取了一个非常明智的举动，那就是花25元钱买下一把折叠小凳。这是因春运而诞生的新产品，在柜台上比较畅销。紧握着它的杂木，感觉像枪柄，我知道，一场战争即将开始。脑子里冒出个标题：赶春运，请自带板凳。
挤上17车厢时，我本来可以占据吸烟车厢，但害怕烟薰而错失良机，结果抢到的是车厢头两人座的旁边，打算在此安营扎寨。发现这也算失误，因为正当十字路口，无时不刻要发生摩擦。很快，拥挤的人群迅速填充了所有空间，连走道也塞满。眼下要考虑或不考虑的是，这18个小时将如何度过？
春运的零距离初体验让我再生悔悟，也许应该选择软卧或飞机。既上贼船，只有随遇而安，像个老农民那样安份守已。作为记者出身的作家或作家出身的记者，我总不能这样坐以待毙，赶紧拿出纸笔记下现场感受：
赶春运，自带板凳。候车时，准备战争。不要怨，车皮太小。只恨那，不能加层。
铁道部，考虑加长，哈尔滨，直接天津。济南人，可不答应：凭什么，撂下俺们！？
有座的，自然高兴。是情侣，正好亲近；捎带着，拥抱亲吻。有铺的，坐而不卧；
寻思着，实在幸运。无座者，各自栖身：转走道，忠实值勤；靠茶桌，稳若哨兵。
茶水间，塞进箱包。吸烟者，就地过瘾。
我中国，十三亿人。讲友爱，团结更紧；共发展，铁道文明。老汉我，年过六旬；
命途舛，要去天津。早准备，拼个老命。廿五元，买个支凳；一上车，厕所把门；
要练摊，直到天明。满车厢，全东北人；没指望，雷锋现形。这个挤，那个擦身。
真感谢，没有撞晕……
正写着，左边这90后大喊一声，说他腿上抱着一个，这边我又挤了他，受不了了。我极其忍耐地说，你抱着千金不嫌累，我坐你旁边倒挤你啥了？这小子也是无座的，一直在跟女朋友唧唧我我，不知何故发此神经。
我不管那些继续写，不过是用左手遮住文字。
右边写，“当心烫伤”；水龙头，溅及我身。大小便，臭气难闻……
谁料想，雪上加凌。左边这，俩年轻人；谈笑间，忽发神经；怪我背，挤他腿根。
这小子，听俺教训；想当年，比你年轻，北上南行。俺们，扒车逃****票；
你爹妈，还没出生。小青年，学会做人；要不然，出来作甚？
咱国人，最能容忍，早经历，洪水地震，还怕这，小小春运。……
笔写写止止，车走走停停。双城、长春、四平，再后来是铁岭、新民……差不多站站押韵，但我并没有文思泉涌，时时被前呼后拥的人打乱构思。
从德惠上来的那位背着蛇皮袋的人，竟挤到我身边不走了，这让我的生息空间逼仄到无以复加。他酷似李雪健，内蒙古根河人，因离婚无家可归，在朋友家过了25天年，成天打牌，输了几千块。早就想过了十五就回天津打工。他的境况让我顿时明白自己的失误在哪了。
过了十五就出门——驴也是这么想的。大家都选择这一天、并期待着这一天，我不幸遭遇的正是春运的最高峰！
不同的只是，他们是蓄足了精力出发的，他们是满怀着希望出发的，他们年年奔波年年春运，对这种困难早有准备，再大的苦难也不在话下。而我是撞到枪口上了，卷进浪潮里了，别人司空见惯的事却在我的想象之外，自然会产生这么多无病呻吟的感慨。加上多年没有历练，体力透支，潜意识里还觉得自己不能与他们为伍，就难免自觉煎熬，度时如年，真如上了贼船。
21时许车过长春，我下车从月台跑到13车厢，试图办理卧铺手续。这时发现餐车里已挤满了人，有的人一上车就直奔这里，不是进餐，而是争得座位的一杯羹。这是怎样的旅途历练才有如此丰富的经验啊。比起他们，我显然是落伍了，缺乏对春运的了解和起码常识。费了半个多小时挤到有列车长的车厢，他的位置已被几个人占领，找不到列车长，找到了他也将是爱莫能助。补卧铺？大家都想的事，肯定没机会。
这时，要回到我所在的17车厢何其艰难。我开始体验作为一个令人讨厌的人挤进人群中将会激起公愤的那种情景。我跟在售货的后面，借手推车为我开道。她的行进简直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这个女人的脾气极好，只有一次埋怨我跟得太紧。每推进一步都要停顿好久，她不断地请人回避，或者把占道的行李放到她的车上，过去了再放下来。奇怪，那些像我一样的无座占道者，竟没有一句埋怨的、骂娘的。东北人好像是天生的乐观者，他们积极配合，相互礼让，还说着许多笑话。如啥超载都违法，就是火车超载不违法。有的还对我的拍照摆FS说，暴光啊，赶明儿也见见报。
我们走了三节车厢，车历经三座城市，长春、公主岭、铁岭。仿佛辽沈战役打响了，我军攻无不克，得到了当地群众的热烈拥护。售货员竟一路利好，老冰棍和奶油雪糕销售一空。闷热中的东北人，对冰似乎情有独钟，吃得津津有味。
回到原位，已是浑身汗湿。今宵难过，最为难受的还是那弥漫的烟雾，我真担心气管炎急性发作，曾想过到沈阳下去转乘，把命保住再说。最后还是心的头上一把刀，于难忍中忍了，用各种办法调整自己的肢体和情绪，并捧读一本从漠河带回的书，以心忧北方失地来分散眼下的痛苦。
下半夜，再刚强的人也支撑不住了，所有站着的人都以各种方式坐倒并睡去；我注意到一位帅哥的睡姿特别搞笑，他没有搁屁股的地方，双腿是支撑着的，头靠在别人肩上睡着了。我给几张报纸让那位小伙子席地而坐，也请他为我拍照，留下难得的记忆。睡眠真好，它可以忘却一切，并且消磨掉漫长的时间。
天大约是亮了。关内天暖车先知。进入山海关，窗内的冰凌就开始融化滴水，从窗外射进来的阳光也有点热度。熬过漫漫长夜，我仍感疲惫，不断地蹭座位，趁那些坐累或睡累的人站起或去厕所的时候——与广大群众打成一片。
不断有人上上下下，列车满载着关内关外的人们，奔驰在还处封冻的北方大地。各自的目的地都要到了，车上的座位变得不重要了，车厢的桎梏也要解脱了。18个小时的1418结束了，龙年的春运，以我的亲历亲为而体验，它苦不堪言，也刻骨铭心。
11时许到天津，我把那只小折凳放进行囊，骨子里似添了些硬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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