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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书:台北人

2017-05-10  本文已影响344人  李泽贤

尹雪艳站在一旁,叼着金嘴子的三个九,徐徐地喷着烟圈,以悲天悯人的眼光看着她这一群得意的、失意的、老年的、壮年的、曾经叱咤风云的、曾经风华绝代的客人们,狂热地互相厮杀、互相宰割。

我读白先勇的念头,起于半个月前看的一场访谈。视频里的白先勇,老迈而不萎靡,讲话温吞吞的,举手投足间透出学究气。隔着一方小屏幕,听他讲述自己的创作历程,评说时代精神,呼吁年轻人阅读传统经典,我很受触动。看到一位耄耋老人,为了延续传统文化,在全国各地奔走,敬佩之情更难以言表。怀着此种的心情,我找来了这本闻名遐迩的小说集《台北人》,想从文字上继续靠近,进一步了解他。

本书的诸篇章,是白先勇60年代留美期间陆续创作的,并于1971年在台湾结集出版。说实话,阅读过后,结合写作背景,我挺讶异的。一方面,是惊叹于白先勇“老气横秋”的文笔。白先勇1937年生人,写下这些小说时,不过二十多岁。但字里行间透出的沧桑感,完全不像一个年轻人的手笔。我想,这肯定和他漂泊动荡的童年经历有关,更脱离不了家庭的影响。(白先勇是国民党名将白崇禧之子)致使白先勇对历史,有一种更高层次的感触。

许知远对话白先勇

另一方面,则是本文的写作风格。这本小说集收录的篇章,写作虽风格各不相同,但从结构上,明显能看出现代派文学对白先勇创作的影响。这一点,倒不算特别,因为当代中国作家,基本都从技巧上借鉴了西方文学。(比如:福克纳和马尔克斯对莫言的影响)白先勇让我吃惊的,是他对中国小说传统的延续。他的用词,他对事物的描绘,透出明清小说的遗风,并且多处引用了,古典诗词和古代戏曲。以本书最出彩的篇章《游园惊梦》为例,这篇小说的题目,就出自汤显祖的《牡丹亭》。故事的内容与题目环环紧扣,并采用了意识流的写作手法。中西完美结合,使人不自觉的,为白先勇的文学功底赞叹。

《台北人》的主题,如题目开门见山所昭示的,它讲述的不是“台湾人”,而是“台北人”。或者确切的说,是那些从大陆撤退到台湾,因政治与战争,难以返乡的人们。白先勇出身豪门,但他的笔触却没有局限在自己所处的阶级,反而向外探索,描绘了“台北”的众生态。从大人物的家国情怀,到底层小人物为生活所做出的挣扎,白先勇把这些元素,全部囊括到自己的故事里。他可以把官场人物、知识分子的仪态写得真实可感,也能把市井小民刻画得活灵活现。也就是说,白先勇的《台北人》是立体的,由上而下,纵向贯穿整个社会,显得非常有“厚度”。

这本小说集,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故事很多,实际上每一篇都异彩纷呈。因篇幅所限,我就只简单谈一小部分吧。

第一篇小说《永远的尹雪艳》,我觉得白先勇把它设置在首位,一定有结构上的用意。尹雪艳,曾是上海百乐门风光无限的交际花,随军来到台湾后,凭自己过去的人脉,在台湾办起公馆,供上流阶层人物享乐。如果要我说,尹雪艳其实是个幽灵般的存在。当然,这里指的不是她形象上很诡异,而是说,她是一个属于过去岁月的幽灵。上流社会的人们,来到她的公馆,吃喝玩乐,仿佛重新看到了自己在大陆时,曾拥有过的风光。尹公馆提供的不是娱乐,倒更像是一种“精神鸦片”,让人沉迷于金色回忆中,难以自拔。过去的风光和今日的颓唐相互交织,给人一种哀而不伤的悲凉感,一种从历史潮流中迸发出的叹息。

另一个我很喜欢的篇章是《花桥荣记》。白先勇对语言的把控极精准,传神写出了,一个桂林米粉店老板娘的语气。那种市井、务实、烟火味儿十足的腔调,读起来让人欲罢不能。小说,从老板娘的视角,讲述了一位教书先生的故事。这位痴情的卢先生因战争和未婚妻分离,坚持几十年未娶,最终在泯灭希望后,猝死家中。这个故事读起来很感人,更难得的是,白先勇写得极真实,没有弄成那种风花雪月的俗套故事。卢先生,在意识到自己终生无法和爱人相见的事实后,那种放纵状态,是真正的人性。他和洗衣婆阿春乱性,企图通过肉体快感,麻痹自己的精神,这样来写,远比一个才子佳人故事更有张力。

再有就是《冬夜》,讲述了两个亲历五四运动的知识分子,一个留居台湾教书,另一个赴美任教。两个多年未见的老友,促膝长谈,从当年雄心万丈的青年,变成垂垂老人。这篇故事描绘的不是历史,而是那个因政治和战争,断裂掉的中国文化。当年五四一代知识分子,抱着“文艺复兴”的理想,紧锣密鼓的投身到文学革命。但近百年后的今天,回头观望,中国二十世纪的文学、艺术并没有多么辉煌,并且这种颓势一直延续至今。白先勇描绘的,无疑是这种状态,是两个曾经创造过“大历史”的小人物,面对历史的无奈叹息。归根结底,它透出的是一种无力感。

白先勇,台湾当代作家

故事里,余教授望着自己儿子的背影感叹:“现在的男孩子,都想到国外去学理工。”当年的台湾社会如此,今天的大陆社会也是相似的。为了发展,我们全民倾心于“器物”的学习,却忽视了人文教育。这一点,从我们整个社会对人文学科的态度,都能有所感触。也致使我们整个民族的精神世界,陷入前所未有的空虚,用白先勇的话来说,就是一种“漂泊感”。

这种“漂泊感”其实也植根于我自己心中吧,并且随着阅读的深入,越发强烈。我个人是偏爱西方文学的,可每每和身边人提起,总显得有些个别,似乎带着几分“崇洋媚外性质”。好吧,我的确是喜欢那些“异域风情”,但最重要的一点是,现代文明是由西方人创造的,至少目前如此。如果不去读西方著作,我们怎么可能让我们的文化也实现“现代化”呢?通过百年的努力,我们实现了生活方式的现代化,物质的现代化,但我们的民族在精神上还很“落后”,没有迸发出一个伟大民族,应该有的创造力。而这种创造力,正是需要以思想的现代化为依托,才能通过文学、艺术来实现。

从年初读到木心对旧上海的描绘,到今天读到白先勇对旧中国的追忆,我突然有一种感伤情绪。我们常说,旧中国的历史是一段“屈辱史”,作为中国人,我丝毫不怀疑这一点。但我也发觉,那个从晚清缓缓成长起来的“旧中国”在精神上是如此“健康”。它接受着外来影响,也延续了自己的传统,将中西文化有机融合在一起。而今天,中国的文化传统却完全断裂掉了。战争与政治推动历史车轮,把我们刚刚抽芽的“现代文化”压了个粉碎,浇筑上一层沥青。致使我们再想从过去的传统中,吸收养料时,必须打破一层坚实屏障。几十年过去了,这层屏障,依然存在。

我想,也许每个人中国人,都是精神上的“台北人”吧。不知道还需要漂泊多久,我们才能回到故土,回到我们文化的家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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