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凉》第4章 金玉良姻
疲倦。压得人浑身酸痛的疲倦。
结束所有的门诊，做好整理和总结，回到宿舍已经接近8点。仆倒在床上，韩斌感觉口干舌燥，大脑立刻进入休眠状态，眼皮也毫不犹豫地合上了。可神志里总有个倔强的小念头在那里转啊转，就像今天下午，无论他如何努力地想要全神贯注在病人身上，那个意识的小火苗就像转到后台运作的程序，顽强地占据着他1%的内存。现在当他的主程序关闭时，这个念头突然间转到前台运行，像个病毒一样直接霸屏了。
这是那篇把他描述成机器人的科幻小说里的段落。陈绍的比喻实在有毒，这么多年他听了无数人评价他像个机器人，弄得有时候他自己都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只是一段AI程序，做梦变成了地球两脚兽。
顽固的小念头转啊转，终于弄得他焦躁不安地放弃打盹儿，起来收拾出门。
这个女人居然要结婚了？！
聚会是在KTV里，韩斌到的时候大家已经开始一会儿了。一进包厢他就看到陈绍身边坐了个帅哥，帅哥的手自然而然地搁在他同桌的大腿上。
他的心往下一沉。
来的时候他总觉得这会不会是她耍的又一个花枪。其实根本没有什么“家属”，她就是编一个让他非来不可的理由。高中三年，大学四年，她想要骗他做点什么事的时候，谎话从来都是张嘴就来。比如她说跟室友打赌每周六早上要围着学校跑三圈，因此请他帮忙去自习室占座，其实就是她睡懒觉起不来。比如她说学医的人和学法律的人组成学习小组思路最互补，拉他跟她选一样的公选课，其实就是为了让他在她翘课的时候打掩护以及期末考试前蹭他的笔记。他总能第一时间就发现她在撒谎，但又懒得戳穿她。对于一心向学的韩医生来说，这个朋友诚然不够正直耿介，但好在套路一以贯之，忍着忍着也就成了习惯。
所以这次一定也是这样的。哪会有什么家属？她这么一点不贤良淑德的性子，搓衣板似的身材，还能有哪个不开眼的男生看得上？
然而还真有。
而且这个男生韩斌认识，分明就是他们大学里高他两届、心理学系的学长兼校草。韩斌记得他长相好体育好性格好，似乎很小就跟着父母移居美国，是以留学生身份到他们学校来读书的。本科毕业后没有留在本校，顺理成章地回美国读博士，实力演绎了“人生赢家”四个字怎么写。
人生赢家注意到韩斌进来，从沙发上探过身子，给他递过来一瓶啤酒，又伸出手跟他握了握：“Edward，Shao的未婚夫。叫我Ed就好。”
他的握手坚定有力，活脱脱就是青春偶像剧里走出来的霸道总裁。韩斌觉得这自我介绍特别地中二，这场景也特别像公狗在撒尿圈地宣示主权。这种感觉太魔幻了，比凤姐泡到了彭于晏还魔幻，他觉得自己需要坐下来好好消化消化。
这个晚上异常地漫长。
同学们一首接一首点歌，从深情似水慢慢唱到鬼哭狼嚎。桌上觥筹交错，杯盘狼藉。韩斌从来没发现自己原来这么有人缘。每个人都过来跟他追忆似水年华，谈论起当年他如何在化学竞赛上一骑绝尘，或者在升旗仪式上英姿飒爽，绝口不提那些捂着鼻子在他背后的叽叽喳喳。人们都喜欢歌颂孩童的天真，鄙夷成年人的势利，韩斌却觉得这个势利的世界真是美好。虽说现在他还是同学中唯一还没毕业没收入的赤贫，可未来他是手握手术刀的韩医生，迟早有一天他们会为自己或者家人来寻求他的帮助。他甚至有点好奇，如果自己高考后没有去做根治狐臭的手术，仍然像之前那样汗臭扑鼻，同学们会不会努力压下皱眉捂鼻的冲动，继续围在他身边谈笑风生。
前倨后恭，人之常情，他觉得一点都不怪他们。
但他此刻逐渐滋生的怒气，却是冲着以前唯一肯靠近他的那个人。
从他进KTV包房勉强抬眼跟他打了个招呼之后，陈绍就一直淹没在热情的同学们之中，再没机会搭理他。韩斌甚至都怀疑自己下午真的只是在看门诊时睡着了，梦见她专门挂号来邀请他参加聚会。他坐在沙发的另一端，手里拿着Ed递过来的那瓶啤酒，在同学们有一搭无一搭的寒暄中望过去，看着这个已经阔别两年变得有点陌生的女人跟旁边几个同学叽叽喳喳。整个晚上，她都忙着跟同学们划拳摇骰子或者争抢麦克风。Ed一直只是淡淡笑着，把她的一只手放在手心里摩挲把玩，好像北京大爷在耐心地盘一串核桃手串，眉梢眼底都是宠溺。轮到她唱歌的时候，Ed会松开手放任她一手握麦一手挥舞着乱晃。陈绍荒腔走板的一曲唱完他会热情地鼓掌，陈绍玩骰子输了他就无比自然地帮忙喝掉罚酒。当别的同学恰好唱起一首忧伤的情歌，他会把陈绍轻轻揽到自己身边，一手抚摸着她的头发，一手伸出去与她十指交握，把她的手指举到唇边轻柔地吻着，陈绍中指上闪闪发亮的订婚戒指反射着KTV里妖娆的灯光，闪得韩斌眼睛发花。
这撒狗粮的场景毫无违和感，显然就是人家cp再自然不过的日常。韩斌看得有些发傻。他第一次发觉，其实他的高中同桌也是可以像个真正的女人一样美的。高中的时候陈绍有点健硕的婴儿肥，到了大学逐渐变瘦，这次回来更是瘦得形销骨立，却抹去了她之前虎扎扎的北京大妞风格，莫名生出一种我见犹怜的柔弱来。
聚会后半段，韩斌坐在包间入口，靠着点歌电脑一直默默发呆。喧闹中似乎有人靠过来，拉了拉他的衣袖。他从胡思乱想中回过神来，看到是王启川，陈绍的死党Gay蜜。
“老罗，我看你状态不大好啊。”王启川一贯这副似笑非笑的表情。作为陈绍的死党，他此刻颇有点终于把女儿托付出去了的丈母娘范儿。
“刚下班，有点累。”韩斌知道此刻他不必问，马上会有一大波八卦迫不及待地向他涌来。
王启川的肩膀往韩斌手臂上蹭了一下，眼神往那个角落一甩：“怎么样？我们家小绍嫁得不错吧？”
韩斌无奈地点了点头。
王启川看起来比陈绍自己都激动，压低声音凑到韩斌耳边，绘声绘色地开始描述过去这一年陈绍在哥大念法学硕士，如何认识了本科校友兼纽约心理医生Edward学长的罗曼史。毕业后陈绍没有找到可以留美的工作，眼看只有回国一条路了。此刻Ed如所有童话中的白马王子一样挺身而出，拿出戒指和自己的美国护照，轻松地以求婚解决了陈绍的身份问题。
故事说完，王启川意犹未尽地感慨着：“我们家小绍真是命好！脑子好，长相好，家里有钱，连老公都找得这么好！帅得哟～啧啧，我看了都合不拢腿！”说完吧唧吧唧嘴，看看韩斌，突然又好像来了八卦的兴致，一脸促狭地凑近看他的表情：“老罗你是不是后悔了？以前陈绍跟你走得那么近。早下手也不至于肥水流了外人田。。。”
韩斌脸色难看：“不要乱说。”
王启川一副大仇得报的神情，嘿嘿一笑，心满意足地点歌去了。
聚会气氛已经到了高潮，大家已经大着舌头开始吼《最美中国风》和《死了都要爱》，包房里越发感觉空气浑浊，韩斌忍不住走出去透口气。门口有两三个男同学在抽烟，他想也不想地伸出手说：“给我来一根。”
被他要烟的哈雷愣了一下，缓缓地从胸前口袋里掏出烟盒，一边掏烟一边说老罗你怎么开始抽烟啦。一句话问得韩斌也愣住了。他接过那根烟，看着递过来的火，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句：“X，走了！”
哈雷看着韩斌扬长而去的背影，难以置信地问一旁的烟友：“是我听错了吗？老罗竟然骂脏话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