抒情的最后

抒情的最后
——海子的《日记》

《日记》，海子

——《海子的诗》，P206

《日记》

姐姐，今夜我在德令哈，夜色笼罩

姐姐，今夜我只有戈壁

草原尽头我两手空空

悲痛时握不住一颗眼泪

姐姐，今夜我在德令哈

这是雨水中一座荒凉的城

除了那些路过的和居住的

德令哈……今夜

这是唯一的，最后的，抒情。

这是唯一的，最后的，草原。

我把石头还给石头

让胜利的胜利

今夜青稞只属于她自己

一切都在生长

今夜我只有美丽的戈壁空空

姐姐，今夜我不关心人类，我只想你

（1988.7.25，火车经德令哈）

开头，就抓住了人心。“姐姐，今夜我在德令哈，夜色笼罩/姐姐，今夜我只有戈壁”。

第一眼，这样的姿态让人接受，让人信任，让人亲近，让人的心柔软，心境安静下来。姐弟俩写写信、说说话，无需表演，无需防备，无需准备。

这样的状态，马上能够让人移情。德令哈如此遥远，在夜色笼罩下，“今夜我只有戈壁”。除了戈壁一无所有。“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无所有，但有春天。只有戈壁，就是无所有。空旷、寂寥、冷清，充盈心间。

这样的语言和节奏，是神来之笔。

“姐姐，今夜我在德令哈/这是雨水中一座荒凉的城”。夜晚、雨水、荒凉、遥远的城。轻易把我们代入场景。

“除了那些路过的和居住的/德令哈……”这里面不包括我、没有我。我在德令哈，得德令哈城里，没有我。德令哈是德令哈，它在这里。我在这里，却是“游离”在外的、“抽离”出来的、无所归属的。

我们与地理背离、与现实背离、与思念背离。灵魂抽身而出，冷冷地看着大地、看着我们的此生，以及未来。

所以，“草原尽头我两手空空/悲痛时握不住一颗眼泪”。

所以，“这是唯一的，最后的，抒情。/这是唯一的，最后的，草原。”。

所以，万物归位，一切还原。“我把石头还给石头/让胜利的胜利”。

我们不再带有温度回忆，不再带着记忆感受，不再用原来的感受认知此时、此情、此种境况。

“今夜青稞只属于她自己/一切都在生长”。

我们让感情、思念，还原到本来的样子，回归到它们自然的状态。

让它自由生长。

让它带我们纯粹。

然后，“姐姐，今夜我不关心人类，我只想你”。

“我只想你”！

这是爱情。是亲情。

其实分不清。

“姐姐，今夜我只有戈壁”

“今夜我只有美丽的戈壁  空空”

读过“我把石头还给石头”，15年前我断断续续写过近一百首短的《石头》。

比如：“1600度/会化/但没有你/我不会变”（石头1）。工业硅炼化的温度是1600度，其中的关键不在高温，在木炭。加入的木炭越好，硅的品质越高。

比如：“说出石头/我就遇到了它/这种坚硬的物质/一出口/就砸在脚上//我不说/它就压在舌头上//世界的每座山里/每寸土地里/都有石头/在沉默”（石头99）。说不说，石头都在。在嘴里，压迫着语言；在脚上，堵住行走的空间；在大地上，撑住我的体重。在沉默也在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