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荒唐谁负谁
一念想不到会在街上偶遇肖然,她以为自那次之后,一切都会涌向人海。
那时深秋的一天,早晚间略凉。她下楼去取个快递,正等红灯时,忽见街对面一个身穿里黑表蓝棒球服的人踮着脚,朝自己这边使劲儿挥手。她默然地愣了几秒,才看清楚那是肖然,便微笑着挥手回应。
不知为何,在等待红灯转绿灯的几十秒里,她明明是异常冷静的,却骤然感到鼻子有些发酸,像是受了委屈似的。她恍惚觉得时间这趟列车会停靠在某个地方,一切还会回到最初的模样。
那年初三,一次座位变动,他们成了前后桌。一念学习认真,性格乖戾。肖然成绩一般,总能用自己的方式逗乐同学。作文课上,肖然以语文老师为原型,写了一篇侠气冲天的“佳作”,偷偷塞给她看,文风轻快,将反讽运用的淋漓尽致,惹得她哭笑不得,伏在桌上笑的一抽一抽的。老师见状走过来,问“怎么了”,肖然脱口而出“今天食堂肉包子是生的,她吃坏肚子了。”……课后,肖然竟两眼真诚的请教道:哪里还需要改进改进?一念以为他只图个开心,没想他会如此严肃、紧张地询问。一时猝尔,只道:我再看看。
那时的日子像春天微甜的小草,有淡淡的清香。学校位于半山上,环境清幽,春天时,满山都是鲜美,和风拂过低矮的松树,会荡起一片绿绿的涟漪。月季、玫瑰、紫罗兰……窃窃私语,好不热闹,还有些不知名的花苞,一点儿也不惧肥胖,把自己喂得壮壮实实。教学楼后的广玉兰花大朵大朵地开着,课间时胆大的同学便半倾着身子从窗口去摸它一摸。
一念最喜欢的还是映山红,它朴素,不娇作,一到花期,便认真地、一堆一堆地开放。常见的那种艳红色,她觉得太过于张扬,不如紫红色的冷媚。肖然说,映山红哪有那么多讲究,红玫瑰最好。可在体育课自由活动时,他还是采了一捧紫红色的映山红来给她。说,碰巧看到了。那一刻一念觉得他像是踏着七彩云,身披霞光的护花使者。一切都是那么刚刚好。她既害羞又欣喜,傻笑着在同学的打闹中接过花来。现在想想这应该能算上是浪漫的事了。
虽然是初三,可能是在乡镇中学,周围的世界还是狭小而天真的,升学竞争意识没有特别强烈。梦想这个词还可以形容的天花乱坠。老师让同学们在梦想墙上写下自己理想,有人写,我想成为诗人,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有人写,想去美国。有人写,上清华,成为金融家……一念写了个最实际的,上个好点的高中。肖然写的是,想做一个电影人。
在毕业的前夕,肖然过生日,买了一个大蛋糕。晚自习后,一群人闹着要打奶油战,教室里瞬间沸腾,同学们都你追我赶。肖然被挤坐在了墙角,大家伙一哄而上,开心地给他画了美美的妆,然后撒腿就跑,一念反应慢了几秒,被他逮着涂了一脸奶油。但那是欢喜的。因不将他当成“普通同学”,一念送了他本精装版的电影简史。后肖然觉得贵重,又回送了支深蓝色精美钢笔。
中考结束,同学们一起吃散伙饭,向老师道了许多次感谢,拍了无数张照片,说了很多次,勿忘我。此后,青春路上,互祝顺风。后来的某一天,一念翻初中相册时,刻意地找了一遍又一遍,竟没有一张他俩同框的照片。更别说独照。
两个多月后,一念如愿进中。每个人都在开始新的生活,面对新的环境。而一念是安静的,她不想主动适应新的氛围,也不知如何去改变。她给自己买了一本厚厚的笔记本,用那只蓝色钢笔每天记录自己的生活。有时间就在QQ上找肖然聊天,肖然大部分时候都会回应。有一次放假,一念与肖然约好去他的学校玩。他们坐在青灰色的石墩上,金色的阳光点缀在彼此的眼角,一只淡赭的蝴蝶轻轻地飞起又落下。他请她吃学校附近的木桶饭时,问她吃什么。她玩弄着桌上树叶状的纸盒,想也没想,道,你吃什么我就吃什么。肖然看着心情大好、满面微笑的她,翻着菜单的手指,顿了顿。事实上那是他们仅有的一次一起吃饭。
那天的日记,一念写了整整六千个字,一点一滴都没遗漏。她的喜欢和她一样是安静的。
后来一次语文课上,当语文老师声情并茂地颂咏着卞之琳的断章……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你装饰了别人的梦。她突然感到有些难受,课后鼓足勇气写了三张“情书”。扉页还弄了句,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写后,有雨敲窗,似有韵律,密密麻麻地夹裹着她无际的思绪。突然,“轰隆”一声巨响,窗户上的玻璃振动了一下,像被猛然拨动了心弦,散漫四方的愁思果断聚集成一股洪流,她迅速编辑沉压在心里许久许久的独白。然后,犹豫着到底是发短信还是递情书?最后她选择了前者。
那天,她彻夜未眠,收到拒绝的回信时,异常的平静就像是听到一个事不关己的消息。她呆呆地望着宿舍上铺的木板,冷静地数着板上的条纹,累了揉揉眼睛,有一滴泪水顺着眼角伸进了发髻。
时间似乎过了很久,有一天肖然终于主动在QQ上找她,连发了四五条消息。那是晚上十一点多,借着节日祝福的旗号开始,慰问她的生活、学习。他说,高二水考后,他已拿毕业证,出来找工作,现在在加班,深圳的天气变凉了。她立马爬起来,推开窗,冷风便毫不客气地迎面袭来。外面霓虹依旧,她想着,他们此时此刻是否同望着天空。那天,他们说了很多很多,不过关于爱情只字未提。最后以祝福她学业有成结束。
一念还是有时间就继续写她的日记,不爱交谈,有时候她觉得自己孤单地只剩下空气陪伴,有时候她又觉得自己什么都不缺。高考后,她没能去到那个一夜崛起的城市,留在本省。在大一新生秀的舞台上,一个体育系的男生背着吉他深情地唱着她喜欢了两年的歌曲汪峰的《河流》,台下,音律旋转,她感到眼部生涩,一股压抑很久的气流被塞在喉腔。
后来,她好好学习,安静上课。同时肖然的电影梦走得异常艰难,常常于深夜更新的朋友圈,下面评论区总有固定某人及时鼓舞。在二十岁生日之前的那个暑假,一念用自己平常兼职所得的钱,独自一人,去了有他的城市,走在川流不息的人群里,大家都是彼此的过客。她没想过去找他,背着自己深蓝色的双肩包,里面载着她的九百二十一个日记。坐了他朋友圈里时常出现的那辆地铁,喝了他常喝的咖啡麦斯威尔,吃了他们唯一一起吃过的木桶饭,青瓜炒鸡蛋,去了他空间照片里的海边。国庆时电影《从你的全世界路过》上映,当天她一人在最佳观影区买了两张票,两桶爆米花,在周围一片相依相偎的情侣中,像个傻子一般无声无息地任眼泪肆意流荡,为自己二十岁里唯一认认真真喜欢过的少年。
当肖然走近自己时,她的冷静变了质,抢先一步打了招呼。他还是印象中的样子,笑起来如阳光。“好巧啊,去干嘛呢?”他道。听到他的声音,她突然感到一股奇怪的释然,像是从很远的地方特意来到自己身边。“领个快递……”她笑着回应道。他刚想张嘴再说些什么,眼睛不经意瞥见了一念手中那本还没拆封的《西方电影简史》,又硬生生地将话噎了回去。一念察觉到,嘟着嘴扬扬手,坦然说道:我的选修课,西方电影鉴赏,好难哦!肖然听罢,畅然地扬起嘴角打趣道,小伙子,好好学啊…..
回去后,一念莫名地舒怀。电脑突然亮屏,过去一看,是肖然发来的一张图片,一堆紫红色映山红。他解释说一次采风看到了,想着他有个老同学喜欢就拍了下来。照片中,一根根细细的花芯,骄傲的矗立着,紫红色的花朵在一片绿叶中鲜艳无比。可是他拍错了时候,那是暮春的映山红,地面已落了残花。
一天突然想起电影《陪安东尼走过漫长岁月》片尾时,安东尼走过樱花树下说,叶散,你明白了欢聚,花谢,我明白了青春。那些错过的、过去的,会沉淀在记忆里。未来所有相遇都是久别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