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我的“踩生人”,母亲说我和他很像
我出生在老屋,那是祖父祖母的家。给我“踩生”的是祖父,我们当地人说,除了生身母亲第一个看到新生儿的,就是新生儿的“踩生人”,新生儿的性格、命运与“踩生人”类似。
母亲看我做事的风格,时常会对我说“就像你爷爷”,母亲的话语中没有丝毫的不悦,而满含的是对我的爱与对我祖父的尊敬。
祖父中等个头,浑身无一丝赘肉,脸上的每一道皱纹都写满了坦然与睿智。
从我记事起,就看见他不离身的那杆烟袋,10厘米多的烟杆,二厘米左右的铜色烟锅。
闲下来时,他会不疾不缓地捏出点烟草放进烟锅里,吧嗒吧嗒地吸几口,那神情极恬静安然。
祖父吸的烟,是他亲手种的大黄烟叶,那时我感觉大黄烟与小麦、地瓜、玉米等一样,都是生活的必需品。
祖父吸烟,所以我从不反感吸烟的人。
祖父也喜欢喝酒,每天晚上他都会喝上一小盅,大概二两左右。他喝的是打来的散酒,价格便宜,但都是粮食酿的,有玉米酿的,但大多是地瓜干酿的。
赶上节日或有亲朋光临,他会多喝点,但我从未见祖父喝酒失态过,更未见他醉过,这也许是因为祖父酒量大,也许是因为那时候的酒地道,不是如今包装精美、价格昂贵的勾兑品。
祖父喝酒,我便觉得男人就应有酒相伴,好男人喝酒但不醉酒。祖父真诚朴实,一如那个年代自家种的大黄烟和地瓜干酿的散装酒。
儿时,每逢春节,会敲锣打鼓拥军拥属送对联,那是我最盼望的时刻,那欢庆的锣鼓声,让我别提有多高兴了,那红红的对联在我看来不仅仅是年的象征,也是荣誉的象征。
最令我幸福的是,每年的锣鼓会敲着到我祖父家,对联会贴在我祖父的门上。
大年初一,到祖父家拜年,祖父、祖母给的压岁钱从一角、两角、五角涨到一元、两元、五元、十元、二十元,这压岁钱,无论多少,都会令我心满意足。
年年到祖父家拜年的,除了祖父的儿子、媳妇、孙子、孙女,还有村里的干部和其他人,祖父家人流不断,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那时,祖父会泡上茶叶末,拿出大前门或是大金鹿之类的盒装烟,招待前来拜年的人,那些东西都是平时招待客人的,是祖父家的“奢侈品”。把家中最好的东西拿出来招待客人,这是祖父、祖母的习惯。
我读中学时,父母时常到外地做买卖,祖父就会隔三差五地骑着大金鹿自行车到学校给我送吃的,同学们看到了,就到教室喊我:“你爷来了!”祖父每一次来学校,我都很开心,也很舍不得他那么大年纪了,背都佝偻了,还要跑几十里路来看我。
周末或放假我都会到祖父、祖母那,每当我告诉他们我考试的优异成绩时,祖父脸上的道道皱纹都会灿烂的绽放开,赶上运气好,不善言辞的祖父还会唱歌给我听,有时也会描述战争时期他潜伏作战、开会、送情报的历险情景给我听。
祖父1943年入党,那时作为“村团长”,他负责八九个村庄的抗日战争。
作为一名地下党,他严守秘密,连曾祖父都不知道他的身份,更不知他每天在忙碌着什么。
解放战争时期,国内矛盾与战争更加的复杂、激烈而残酷,祖父身上的担子更重了。他的两位弟弟相继参军,奔赴前线作战。祖父也渴盼能够到前线,但上级组织不批准,让他继续组织那个片的战斗,继续做好党的地下工作。
祖父就这样一直做了六年多的地下党,尽职尽责,忠心耿耿,睿智地开展着地下工作,发现、介绍、培育了一批批共产党员。
我参加工作后,一位同事向我打听我们村的人,同事说:他哥哥从美国回来了,想到我村看看一位老党员。同事打听的人正是我的祖父。同事的哥哥在解放战争时期在我祖父的影响、带领下参加了革命,后来经我的祖父介绍入了党。
抗日战争、解放战争时期,像祖父这样默默地、赤城地付出的地下党人无计其数。
他们在史册上无名无姓,但他们的精神会一代代传承。
文革时期,祖父挨批挨斗,他在台上无惊无惧,不申辩,不诉说。或是静静地站着,或是默默地蹲着,脸上没有任何的喜怒爱乐,似乎被批斗的不是他,好似这一切与他没有丝毫关系。
每每说起祖父挨批斗的场景,我的父母除了心痛,更多的是敬佩,他们敬佩祖父的那份大气与忍韧。我更敬佩祖父的那份无欲之心,无欲则刚!
所有的坦然、平和、无畏,也来自他的清廉无私。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祖父担任一乡之长,兼任乡文教、村书记、村长。他一心为公,从不利用职权为家人某一丝好处,当时他有推荐的各种人才的权利,但他从没把任何一个机会留给他自己的子女。
祖父是名副其实的共产党人,公正清廉,毫不利己专门利人。但作为后人,祖父的子女、孙辈们以及后代,没有谁埋怨祖父没有给我们带来实惠,我们从他身上传承下来的是厚道、勇于拼搏、自强不息的精神。
祖父九个子女,七男两女,后来又有了七个儿媳、两个女婿和一大群孙辈们。每逢祖父的生日,全家无一员缺席,成年男长辈一桌,女长辈一桌,孙辈们跟随大人随便吃。那是一年中全家人最热闹的时候,那天祖父任由小辈们取乐、闹腾。
祖父不擅长言语,但他那舒展的面容尽显他的喜悦,他很享受这种其乐融融的天伦之乐。
祖父很随和,哪位儿媳拿他开涮,祖父总是舒心地一笑从不言语。七个儿子,谁家有活计,打个招呼,祖父就会前往,默不作声地干着他力所能及的活。他从不挑剔任何一个子女,也从不抱怨,更不说哪家好哪家差。
在每个儿媳眼中,祖父都是百分百的好公爹;在我眼中,祖父就是我的偶像!
祖父是一大家子的精神支柱,他在,老屋人气旺。祖父你突然病倒了,一病不起。一九九八年九月三日,我觉得身体沉重,我的儿子应该要出生了,那晚我送了做好的虾爬和葡萄给祖父。
我剥好虾肉、葡萄粒,一点点喂到祖父嘴里,我每每送到祖父嘴边,他都会张大嘴接住、吞下;他双眼睁的大大的,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生怕一眨眼我就会消失似的。
那天是四叔在老屋陪护祖父,四叔说:“你两个姑今在家一天,你爷也没睁眼看看,你来了,你爷就睁开眼了。”
那是我见祖父的最后一面,第二天九月四日我离开家,九月九日祖父就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祖父走了,但我们的家依旧团圆,一大家子人都记得他的好,都会铭记他走过的路,也会秉承他的家风,不愧天地,不愧良心,能屈能伸,睿智前行。
续:祖父的二弟抗美援朝时以连长身份参加了抗美援朝,援朝战争胜利后,我的这位二爷就成了我们村至今为止,级别最高的人。老人们都耿直,且有勇有智。老人们都去了另外的地方,但我们会铭记他们,缅怀他们,他们能担能立、无私无畏的精神会激励我们坦然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