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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者‖殳儆:ICU医生眼中的“人间地狱”

2020-04-26  本文已影响0人  予疏淡
你来,我认真讲故事,你认真听故事。平行时空里,这,是你我的交集~

原创‖殳儆

世间‖2018年11月19日


ICU是做什么的?

相信很多人并不清楚,ICU是重症监护室的简称。在很多人眼里,ICU是一道生死门,但在浙江新安国际医院重症医学科做了24年ICU医生的殳儆主任眼中,这里有太多的故事和体会。

图片源自网络

我是一个工作了24年的ICU医生,大家都说生死之间隔着一个ICU。其实除了急救科医生之外,你问医院里的医生,ICU是做什么的?很多人知道得也并不是十分清楚。

浙江新安国际医院重症医学科殳儆主任

我们这个重症医学专业还经常受到大家的诟病。为什么?因为病人的死亡。病人是怎么死亡的?他一个人在ICU,大门紧闭着,也许在最后的10分钟,医务人员会请家属在床边站会儿,然后病人的心跳停止了,接着医护人员把管子拔掉,把病人送出去。这个过程让很多在ICU死亡的病人的家属心里非常不适,觉得这个地方不是人待的地方。

我今天想说的并不是生的部分和死的部分,我想说的重点是生死之间的中间状态。我的朋友是一位ICU的主任,我从他的朋友圈看到过一张图片。仔细看这张图片你会感到非常难过,因为图中的老人用颤抖的手写下了:“医生请你让我死,谢谢你”。老人意识很清醒,不想这样活着,但是他儿子不让,他又多活了17个月。

我们ICU有很多这样的病人,全国很多ICU都有很多这样的病人,ICU医生有一个术语把它叫压床。为什么叫压床?因为他躺在床上就没有周转率了。有大医院的医生告诉我,他们医院从来没有压床病人,这是不对的。大医院医生把压床病人转出去,转到区级医院和县级医院,但是这个病人没有死,他还是压床,他以这种留置的方式生存可能要两三年,这个ICU是他能够存在的最后一个地方,他不能出去晒太阳,他的生存目标就是等待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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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病人很多。一开始他还能够颤抖着手写下他要死,到后来一次次出现并发症就变成这个样子。子女很孝顺,你看看手脚,肌肉挛缩了,这个观感真的是比较糟糕的,他们的子女每天来给他们抹护肤霜,再擦洗一遍。他们经常说的一句话是,“我爸爸已经没办法了,但是我将来一定不要这样”。我就搞不清楚了,你的逻辑究竟是什么,你将来不要这样,但是你让你的父亲这样,这是中国人经常会有的观念,我听到的时候不解,但细想想我也理解。

ICU是病人的最后一站。那么,这些压床病人为什么活着?因为我们有技术支持,肠内营养就可以,而且很普及,所以生命的最后一站可以支持他们走很久。

而生命技术支持也是有局限的,它不能让细胞更加年轻,但是能维持病人的生命。病人家属也面临着各种各样的社会舆论的压力。经常有家属告诉我,我是当领导的,我让我爸爸就这么死了,我不去救他,我的面子往哪里放;我把他“放掉”,我舅舅要来骂我是个没良心的不孝子;还有一些家属这样说 :“她在这里一天,我还有妈在,她不在了,我就没有妈了。”因此各种各样的原因导致了压床病人的出现。

殳儆在重症监护室(ICU)

压床病人的出现也产生了一个新的概念,叫“僵持”。什么叫僵持?有一个病人家属告诉我,他已经一年多没有出差了,他们领导问他为什么不出差?他回答:我爸爸病危。下一次又问他为什么不出差?他还是回答:我爸爸病危。老爷子不行了,你总要陪伴他最后一段路吧!他说 :“我的领导看我的眼神透露出这样的信息:怎么还没去呢!”。这就是僵持,其实家属心里非常难受。

目前,我国县级医院半数是压床病人。这会带来什么后果?不仅是占有很多医疗抢救资源,还会导致耐药菌的泛滥。有些气管切开的病人,因为没有经验,在治疗中很容易成为一些医生所说的“临床的细菌培养基”。也就是说,这些耐药菌跟这些患者是共存亡的,在他们身上也许就这样了,但是耐药菌会传到其他本来有希望治愈的病人身上,那些人因此可能就救不过来了。所以这是值得关注的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对于高龄晚期病人来说慢性病是最大的问题,比如器官先衰竭或者癌症晚期。老年人的癌症有时候发展起来非常慢,他们的家属接受起来也非常慢。你可能问我 : 你作为一个医生,这样的病人不救就行了,我告诉你医学就是有他的不确定性。我们前一段时间救回来一个病人,他是非常恶性的消化道肿瘤,已经两年了,他的消化道崩裂了之后多脏器功能衰竭,腹部感染,我们都觉得他没有希望了,但是家属坚决要救。经过一个月之后他缓过来了,再过一个月,他从ICU门口走过,满脸笑容地说我又活过来了。你说这样的抢救是没有意义的吗?


经历过这个病人之后,我写了一篇文章叫《ICU医生手中的尺》。我在文章里提问,病人该不该抢救,该不该继续治疗,医生究竟该怎样去衡量这个标准?这里面有医生评估能力的问题,也有监护师技术是不是高超的问题,很大程度上也有医生谈话能力的问题,比如,你往哪一方向引导,有的家属决心一旦下了,你再怎么交流,你也是拧不过来的。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是:经济能力,这是一个大问题,ICU医生经常有一句行话 :“多脏器功能衰竭,最不应该衰竭的是钱包衰竭”。


殳儆在重症监护室(ICU)

对于现在的压床现象,有什么事情是可以改变的?有些事情确实可以去做,第一是死亡教育,死亡教育最该教的是医生,不是医学生。我经常收到这样的会诊单 :“你来帮我谈一下,让这个病人自动出院”。我问,你为什么不谈呢?回答说 : 因为我不敢谈。所以,对于死亡教育,医生也应该受训练。有好多专科医生从来没有接触过死亡病人,他就更加不敢谈了。

医学生也绝对应该接受死亡教育,但是我认为不应该仅仅是课堂教育,课堂教育只应该是其中一部分,医学生应该接受的教育是感受死亡。

死亡教育对中国人来说是非常欠缺的,如果你经常去老年科看看的话,你就会知道,人的成长和衰老的速度是一样的。当他不能走出这个城市,他可能还剩5年左右的寿命;当他不能走出这个房间,他可能还剩3年左右的寿命;当他下不了床,也许还有一年的寿命。


有些奇怪的观念在老年科一直存在 :当老人神志状态越来越差,吃不下的时候就劝他插根胃管,以为可以解决一切问题。接下来就是插气管。我看着这些老人就想,我们在干什么呢?这些管子好像可以做他的脐带,可以供给营养,供应氧气,我们让他回到胎儿的状态,他是一个衰老的胎儿,他在走向人生的最终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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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我写了一篇文章,叫做《ICU医生发出聊天邀请》,我邀请一些志愿者过来,让志愿者在老人还有一定意识的时候,站在他边上,为他读一下书本和报纸,给他进行听觉刺激。你可能问我这样做有没有用?那我问你 : 当一个大肚子妈妈对宝宝说话的时候,你认为有没有用?因为听觉是最后一个消失的感知,你站在他身边,为他朗读一下,也许是用语言告诉他你还活在这个世界上,让他感受世界最后的温暖。

以前很多志愿者不愿意去做,现在经过我的努力,终于有了一批志愿者愿意来了。他们每个星期六会过来一个小时到两个小时,站在病人身边,为他们读读报纸。这帮姑娘是医学院的学生,有些也是老师,但是他们都是哭着走的,第一次他们觉得生理上很难接受这样的生存状态,为压床老人读一段报纸,第二个星期再来……我感觉,他们在接受人生中最重要的教育,他们真切地感觉到什么叫衰老,什么叫做极致的疾病,什么叫做接近死亡。我认为这样的教育跟课堂教育是两样的,他们的思想肯定在这个志愿活动之后会有一个飞跃。

作为一名ICU的医生,我还做了另外一件事情。我留出一个房间,如果我评估这个病人还有24小时左右的时间,我会将他移到这个房间里,让他的家属陪伴。最后的时间家属可以陪伴,而不只是原来的十分钟。你可能要问我,你这个医生干嘛要做这些事情,这不是你的责任。因为我想死亡是每个人都会经历的过程,我不想我最后躺在床上的时候后悔,我有这么多机会去做一些事,而我却没有做。



我的每篇文字都是针对一个明确的中心主题来展开论述的。“医者”这个主题主要收录来自临床的真实短故事,包括自己的故事,同领域的故事;分享生命最狭隘关口上的人情冷暖,往后更新,期待你的参与~

往期医疗行业故事链接:

①《医者‖一台手术背后的故事》

②《医者‖人生是在羽毛吊床上跳的一支热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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