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好我命大,一次生日惊魂
出生在夏天的我很幸运。
我总说,暑假是我的生日月,这样我可以花一整个暑假的时间来为我自己庆祝生日。
为此,我常常觉得我是个特别的小孩。

记忆推远,视线也随之搅动,一种无形的力量把我推到了更远处,这时,脑海里浮现了我的十岁生日时的画面。
那时我父母工作很忙,但我很确信他们很爱我,只是感觉动机不太“单纯”。
每年他们都会为我举办生日宴,特别是在十岁之前。在我们当地,十岁是一个非常重要的生日纪念。父母会为我举办一场“盛大”的生日宴会,以此来答谢周围的亲朋好友,以及他俩的领导同事们。
对于年纪小小的我,觉得有些不解。
父母举办的目的应该是为了收礼金吧?这一点我倒是能理解,这是他们单位的传统,同事之间如果有红白喜事,都要办酒席,是要给份子钱的。给出去的钱多了,总要收回来一些,确实不算过分。
那时我疑惑的是,十岁生日,这个我最重要的纪念日,不是应该以我为主角吗?我的爸妈,找来一群我完全不熟的叔叔阿姨来为我庆贺?甚至,平时把注意力都放在我身上的我的爸妈,现在为了照顾客人们,都没空来管我!
我特别委屈!当时我一定一点儿也不开心。
虽然我能理解,但依然介意这是他们用来收礼金的一个由头,内心生出一丝不爽。第二个不开心的,是我的生日宴请的却并不是我的同学和朋友们,而是父母的同事以及父母同事家的孩子。我跟这些我爸妈同事家的小孩并不熟,甚至都不在同一所学校!
为我过生日难道真的只是一个幌子?
不过,这些念头放在一个十岁的孩子身上也只是一瞬间的事儿。有蛋糕吃,可以无限喝饮料,更重要的是父母无暇管我,我可以想干嘛就干嘛!这是太幸福的事情。
生日的时候,开心中夹杂着不开心,这种心思很矛盾,但是现在想来也挺有意思的。
我的生日少了许多来自父母的约束,可以自由地玩耍。但却控制不了别人的行为,所以不开心也来得很快。
比如,我要应付一些我并不熟的小孩子。那些比我小的,我爸妈的领导家的孩子,这让我觉得很不爽。
其中有一个“熊孩子”,我记得非常清楚!他妈是我妈科室里的“一把手”。
那个熊孩子脸上一脸奶油,还流着鼻涕。一手抓着可乐另一只手举着蛋糕,溜进我的卧室,爬上了我的床!
他就这样占领了我的领地!
把我的床当做跳跳床,在床上跳来跳去!
他丝毫不介意把我的床弄得乱七八糟!
我眼看着蛋糕屑抖落在我的床单上,眼看着他手里的可乐洒落,污染了一大片我的领地!
这让我觉得非常地愤怒,这可是我刚刚换好的新床单!
当时我就想教训这个孩子,我想把他从我的地盘上扔出去。但是几个回合下来我愣是没有抓住这只猴子!我气哼哼地跟爸妈告状,他们却试图拦住我的怒火,叫我乖一点,说来者是客,让我包容他。
我都快被他气死了,还包容?
这小屁孩,年纪又小,幼稚调皮不听话,还不让我教训!
这应该是我人生第一次想要爆粗口的时刻!
碍于父母的面子,我也抓不到他,气得我直发抖。领导家的孩子,我也不好真的把他怎样,只能臭着脸在一旁呼哧呼哧直喘粗气。
哼!惹不起我总躲得起吧!想了一会儿,我就跑出房间了。
我眼不见为净!去隔壁哥哥家玩!
我们家住的是筒子楼,平时左邻右里都很熟悉,所以孩子们常常互相穿来穿去。
其实隔壁的大哥哥大姐姐们也就比我大一两岁而已,他们的父母也在我们家的“宴请”名单之列,但这些哥哥姐姐觉得我家全是小屁孩儿,一起玩儿也没有意思,所以在这里“自成一局”。
大孩子的游戏当然更有意思,我死乞白赖地求他们,央求他们“带我一个”。他们当然没有那么容易就答应,我就把自己想象成一块泡泡糖,他们走到哪里,我就跟着粘到哪里。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我融入了大孩子们的组织,被他们接纳的那一刻,我比切生日蛋糕还开心。我终于可以和哥哥姐姐们一起玩“抓人游戏”了!
这本来挺开心的一件事情,却因为一个意外发生了转折。
我发现哥哥家有一个巨大的黑色圆盘,那时我好奇,还过去仔细观察了一番,听他们说那是块磨刀石,磨刀石当然用来磨刀的。
其实,那是一个砂轮,砂轮这个名字是后来我听爸爸说的。
我不知道那个砂轮是从哪里来的,反正就是粗粗的黑色沙砾汇聚成了一个巨大的空心圆盘,看起来又重又硬的样子,它就那样平平无奇地摊在厨房门口,像个喝多了的胖子一动不动。
意外就发生在我与这个巨大的磨刀石之间。
玩游戏的时候,我紧张地跑来跑去,根本没有注意脚下,一门心思想的都是不要被大孩子们抓住。
一个哥哥凶神恶煞地把我当做“狩猎目标”,我是这群孩子里最小的,跑得慢当然最容易抓!可我是寿星啊!难道他们就不能对我好一点吗?
当时我可没有时间考虑那么多,只能拔腿就跑。
跑着跑着我的脚就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为了“逃命”,我像是被激发了某种潜能,跑的飞快,被绊到的时候我只感觉整个人都腾空了,身体直直地朝一个方向飞了出去,在空中的那一刻,我一定挥舞了好几下手臂,试图找回我失去的平衡,当然我比较可能如愿以偿。
我不清楚我飞了多远,那时我可没学过抛物线什么的,不可能判断出我的落点。当然学了也不一定能计算出来,就算计算出来了,我这智商,也不一定能算对。
反正落地的时候,我的下巴重重地敲在了那块黑漆漆的磨刀石上。
其实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只是与磨刀石亲密接触的那个瞬间,我脑子里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一个铃铛,“铃……”一串鸣音,当然那一瞬间我也在我的脑子里看到了几颗小星星。
然后,血就流了出来。
我没感觉到下巴的皮肤裂开了,只是有点痒,于是拿手去摸,一手温热的鲜红。我愣了,但其实没觉得疼。
小伙伴们发现了我的状况,一个个不知所措,突然有个姐姐尖叫起来。
我上次见到这么多血的时候,应该是大姨杀鸡的时候,那时鸡脖子里的血也是顺着一个弧度爬行,然后滴落,大姨会拿一个铝制的盆子接住。
此时我也觉得自己跟只脖子上被抹了一刀的老母鸡似的,红红的一串血珠掉到我的手心里。
因为不感觉到疼,我没什么特别的感受,身边也没有铝盆或者别的容器,所以我只好伸手,想着拿手接住也行。
当我好奇着低头看那摊温温热热的液体时,猛然回过神来,这是我的血!
我这才有点慌,眼见我的血越流越多,我更慌了,抬手去捂住下吧。
最后,我两眼一黑,应该是晕了过去。
记忆就是这么有意思,我不记得更多细节,不记得是怎么样回到父母身边的,我也不记得那天到底发生了些什么事情。
但我一定流了很多血,至今还留在下巴上的疤痕告诉了我这个事实。
回忆的画面一转。
还是我十岁生日的那天,那天晚上下着暴雨,夏天从傍晚开始总是很多暴雨,来得快去的也快。我们这个小县城气候还挺特别,很少见到太阳雨,但是常常见到月亮雨。这一天不是月亮雨,也不是阵雨,因为我记得父亲披了一件黑色的雨衣,把我也包裹在雨衣里,一直跑,应该跑了半个世纪,雨一点儿都没有停。
我能够感受到爸爸急促的呼吸和剧烈的心跳,雨水因为他的跑动,从雨衣的缝隙里落在我的脸上,让我生出恐慌,我觉得每一滴雨都落在了我开裂的下巴上。
雨水里那么多细菌,我万一被感染了怎么办。
想着想着我更难受了,父亲稳稳地端着我向前跑着。他的体温因为跑步而升高,体温蒸发的不知道是汗水还是雨水,总之有些液体变成了水蒸气蒸在我的身上,这感觉让我很烦躁。
原本是在迷迷糊糊状态下胡思乱想的我,因为这种难受反倒清醒了过来,我举手去摸父亲脸上的雨水,对父亲说,“爸爸……,你可以跑慢一点……我没事的。”
我感觉到了父亲的颤抖,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哭了,但是我想,他应该是在克制某种情绪吧。
父亲粗喘着说,“没事,爸爸在这,我们马上到医院了,你一会儿就能好了。”
正是因为这句话,我好像没有那么难受了。父亲端着我跑,节奏很像我婴儿时期他有一下没一下地拍我哄睡的节奏,就这样,我安心地睡去了。
记忆到此中断……

我能回忆起的下一个片段,是我感觉父亲把我放在了医院的诊疗台上,那是一个靠墙的铺着蓝色无纺布的台子。
不知道是药物的作用还是疼的,我又一次晕了过去。是的,我在晕晕乎乎的想听清楚爸再跟那个医生说了些什么的时候,我眼前突然一黑,都来不及看清那个医生是叔叔还是阿姨。
当意识再次回到我身体里的时候,已经是白天了,我的下巴上包堆着厚厚的纱布,我妈强迫我吃粥。
我下巴上缝了四针,这个答案是很久以后我才想起要问问我爸的。
在我妈的强迫之下,我喝了一个月的粥,理由是我的下巴完全不能动,再不愿意也只能吃粥。
现在回想起来,我首先是庆幸,我命还挺大。这要是磕歪一点儿,这几十年的时间够我投好几回胎了吧。
在夏天伤口愈合时会遇到很多问题,那个时候也没有空调。作为半大孩子的我,又皮又爱动,还有些小机灵,歪脑筋一转总能轻松拿捏我爸妈,现在想想真是辛苦我妈了,天天扯着嗓子骂我,还要追着我给我喂粥换药,照顾我真是不容易。
这个疤痕到现在还有痕迹,我只要稍微抬手就能摸到,就能想起当年那个雨夜,父亲的喘息,想起母亲扯着嗓子叫我不许乱动,我想这就是他们对我的爱吧!
即使他们从来没有向我正面表达过。
从那以后我就很少过生日。
即使是在同学间,我也很少主动提关于生日的话题,不知这算不算是一个巧合。
不过,我真的觉得过生日很麻烦,特别是像我这种不太不善于处理人际关系的人来说,生日会的布置工作倒不麻烦,但全程要与人聊天却很困难。
现在自己有了小孩,当然更能理解父母的辛苦。虽然我每年都会很精心地给小朋友办生日派对,布置场地,但依然觉得是一件非常麻烦的事情。
不过,虽然觉得麻烦,也会尽心地去组织布置。当时我的父母心情大概也是如此吧!
感谢我的人生里,有这样一个生日,这样一个夏天。这个让我记忆深刻的夏天,回忆起来那么惊心动魄,又“情意绵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