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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去来兮

2023-08-27  本文已影响0人  宋李

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1

南方某个不知名贫困小镇的高速公路旁,接连了条没有名字的山路。这条村民们集资修的马路经过六重沃腴的青山、穿过三个六畜兴旺的村组,最后蜿蜒着爬到第七重山的腰上才停了下来——这是由八户人家组成的小村组,是小青村的村尾。

这第七重山,本是偏僻的荒山,闹鬼子那阵,小青村的村民们来过这里躲避“三光”。鬼子走后,寂苦的深山才染上人间的烟火——失去长辈,无处可去无依无靠的孩子们,留在了这里,相依为命。

一个组落,都有各自的名字,藏在六重山之后的村尾,叫做,大树下。

或许这翘起来的村尾,对住在山脚平地的人家们而言,是要藏起来的伤疤呢?大树下面却没有依靠的人,徒余了树阴,深山的阴影又将他们囚困。

2

山村里是不许在池塘里洗衣的,村组会在路边凿出井来,用石砖和水泥把砌出井台,又修出水泥的栏杆,栏里泥地上填着青石板,方便妇人们在此打水洗衣。

“又是咱们几个老嫂子,你家冬哥儿不是说赶着夏天回来吃家里的瓜吗?”

“现在的年轻人都不兴回村,咱这偏僻的小青村留不下小姑娘,走在外面的汉子更不愿意回了。你说,外面花花世界的,啥好吃的没有?啥好吃的没有!”

“你这,瞧你。桂嫂气啥子嘞?咱们说好也谈不上,但家家户户里都装了洗衣机的。只是都用了洗衣机,整天里唠嗑的机会就少了许多。咱们唠嗑唠嗑,不去恼啊气呀。”

小白骑着电驴从山腰下来,瞧见路边的乡亲,都招呼了个“早儿”,他驶进山脚平缓的马路,刚路过水晶台,往镇上赶着走。

钟婶笑着:“嘿,说着小伙子,这不是小伙子嘛?哈哈……”

桂婶喊着说:“赶这么早,吃过饭了么?小白嘞,你们家谁做饭呢?”

小白闻言放慢了速度,才喊着答道:“我做饭嘞,爹娘照顾了我大半辈子,也该我伺候他们了。”

待小白走远,桂婶才说:“这大树下的小白也真新奇,城里买了房子不住。别论年了,一个月里头有大半在那么深的山里头陪着爹娘。你们瞧瞧他屁股下面的,咱们男人都是骑得摩托,哈哈!”

“唉呀——往前数十个年头,咱们还有小屁孩带,现在骑小电驴的后生都兴把孩子放在城里自己带了。”

“你倒是叹起气来了。”

3

当年小青村大树下,上广打工的那批人,回来第一件事就是在村里建起属于自己的新房,只有东叔选择在镇上买了套房子,还租上铺子做起生意,从此大树下的房子成了老宅。

小白买好菜后,便到东叔的铺子里闲坐。东叔已经五十来岁,早年头脑灵活赚了不少钱,原来的杂货店改着改着,变成了如今的茶水铺子。

许是雅趣的装修风格,老旧街上来往的行人总有三分的排斥这家茶铺。好在网络的兴起,加上老客户的帮衬,铺子的收益也十分可观。

“别赶着回去了,午饭就在叔家吃。”

“赶明儿都喊上一起吃,我喝几口茶还要赶回家给爸妈做饭嘞。”

东叔欢快的笑,鱼尾纹随着眯着的眼睛细长起来,他道:“好,好。哎呦,我是既羡慕又嫉妒嘞,还记得明小子吧?别说给我做饭了,都没有几趟回。说起来,你小子从前可爱往外边跑,我们老说从村到村头,隔有山六重;从村子到社会,路有二十年!等白小子翅膀一硬,就会飞到我们盼不回的远方。

如今,你却能在那片山林里守得住。”

小白喝口茶,回忆起了明小子:“我和明两兄弟,明从小不管到了哪儿都能很快适应,就往那儿安静的一矗,嘿!倒不像是个外来人;我呢,到了新地方爱折腾,适应几天又贪图更远的地方,到哪都是异乡人。”

跑了很远,才知道一直想走出的深山是心里扎了根的故乡。”

东叔嗅着杯中缭绕的茶香,话头一转问道:“对了,白小子。叔想在铺子里养些花草,你有什么喜欢的推荐?”

小白放下茶杯,轻轻笑道:“我爱菊花,可即便是种在茶香里,对菊而言终究是市井的困扰吧?”

“物不囚意,被市井锁住的从来都是俗物。”东叔抬眼,又哈哈笑着:“大俗里,一点风雅需会染尘;大雅间,一点俗事爱作清谈。”

“无关俗雅,菊花种在田园里是最好的。再雅再美的菊到了街路上,离了田园便失去了它的真意。毕竟,离家了。”

4

一年前的夏。

穿过普通职员的办公区域,这些青春的脸上谱化着多样的神采:困倦、迷茫、厌恶、懊恼……还有强作镇静的。这些刚开始承担成人责任的后生们,都压抑着自己年轻的躁动,对校园外的事物总需要一段艰难的咬牙适应过程,才能接受事情本来如此。

吴经理坐在窗边,他自己独自划出了办公区域,在最靠近外界的一角监视全局。小白经过吴经理时,吴经理抬头打了个招呼:“白总。”

小白点点头:“带着这些孩子又要做领导又要做家长的,辛苦了,老吴。”

“都是职责,尽着心力才能不辜负公司和您的重任。”

“好,那你先忙着手头的工作。”

小白回到自己的办公室,他很喜欢在思考时站在落地窗前俯视楼下的繁华,透过那些车水马龙,那些人聚人散,那些商铺兴衰发散自己的思绪。今天小白的注意力却被楼下的绿化从吸引,或许是觉得自己最近的视力又开始下滑了,专家说多亲近自然,登山远眺会对视力有帮助。这极其简单的建议,实现起来却很困难。

绿化从在视线里已经变得很抽象了,像小孩画的简笔画。

就是简单的波浪线条的圆圈,波浪线条里再简单几笔画上几簇叶子的轮廓,绘上深绿的颜色,下面接着根棕绿色长方形代表着树干,树边的灌木丛也只有叶子的轮廓和颜色的填充。小白定睛凝神许久,终于遗憾接受了自己看不清树叶的事实。

他又抬头,在钢筋大楼的缝隙里寻找一线间的蓝天,天很蓝,没有云朵。这样的蓝天像一块幕布,穷目探望,只有寂寥回应。

“害,另一座牢笼罢了。”小白垂下头,自言自语道。

恍然间,他看到了树叶。那是一片枯黄的树叶,自深绿的波浪圆圈中落了下来,它打着转,轻飘飘地要回到树根生长的土壤。突然一辆小车疾驰而过,风浪将它带偏,飞出了绿化从,飘到了车道上。大小车辆川流不息,又有风袭来,枯叶太轻了,随着车浪和风浪漂流,再一细看,那片落叶已然消失不见。

小白在公路上找了又找,只有车辆川流不息。消失的树叶已经让他开始自我怀疑了,毕竟他的视力不足以看清一片树叶,可那落叶又是如何闯进他的视线呢?

小白抬起头,大脑顿时感到一阵晕厥,他揉揉自己的额头,知道身体已经老化了。

5

小白回到家,母亲便过来一起准备午饭:“小白啊,今晚住在家里,还是回城里住?”

“我再住一晚。妈,我跟东叔约好了,明天咱一家到东叔那吃午饭,我开车带你们过去,顺带在镇上再带你们逛一圈,缺啥买啥。”

小白的父亲在门口看了一会,气哼哼了几声,才进了厨房帮忙,他一边切着小料一边道:“哼!三十来岁的大男人要干点实业,别老两个家跑来跑去,我情愿你守着自己的家,再创业或者做点别的,我和你妈在这村子里就蛮开心了。”

“你这老白头,一天到晚的冒无名的火,别人羡慕都来不及,你倒是见儿子一次往外赶一次。”白母听着丈夫的话来了气,数落起来。

小白煲着汤,听爸妈要吵起来的架势反而笑了起来:“好啦,妈。爸就是这么个德行。”

“嘿!我就这么个德行?我听着就不乐意了,我什么德行?”

“你什么德行自己没数啊?赶小就跟疯子一样撵着自己儿子往外边跑,你儿子刚参加工作那会,他头年回来,你做父亲的一直冷着脸给小白!你什么得性?!”

“我那是为他好!小崽子有什么过不去的难关,还不是我默默支持着,帮衬着?男子汉就应该志在四海,老念着家有啥用?”

两个老伴吵着吵着,择菜的择好了菜,切小料的备好了小料。一齐收拾好,给了在灶台上的小白,小白转身见母亲出去摆碗筷了,想必她估着自己回来的时间,已经煮好了饭。

老白头来到儿子边上,看着小白忙活,偶尔搭把手。小白嬉笑道:“爸,你知道不?现在有个词叫,睡后收入。”

老白头依旧没好气:“行行行,知道你有钱,你有本事,好了吧?一个大男人,就应该让娘们伺候你吃饭。”

“爸,你还记得小时候咱们家是谁做饭来着?我那时候就是个顶天立地的大男人了,整天到了饭点就跟妈一起坐在桌边等饭吃。”

“没完没了,嬉皮笑脸!”

小白弄好菜,老白便端了出去。回家赋闲许久,看着父亲佝偻的背影,小白还是忍不住的悲怆时光。

那个物资紧缺的年代,大树下的孤儿们没有得到太多的善意。等孤儿们好不容易把自己熬成了孩子们可以依靠的大树时,天地大变,刮来一阵时代的大风,把新生的孩子们吹跑到了外乡。有根的人儿,又变作了浮萍飘荡。

时代一直在剧变,每一天都有很大的不同,现在的人总是很忙,可笑的是忙忙碌碌又总是兜兜转转,仿佛一成不变的生活是所有变化里唯一的一成不变。而这样的忙碌里,人们总是容易淡化了家园。

老人心绪是最复杂的,又开心游子的归乡,又担心社会残酷的竞争。一家子在一起,便是奢侈的享受。

在第七重山的山腰,小白总是不经意地想起那位爱菊的诗人,可惜自己不是真人,终究是要回到滚滚红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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